Thursday, January 25, 2007

我的大半生
   目  錄
       阿濃序
自序
(一) 這是開端.…………...……………..9
(二) 一封信…………………………….11
(三) 我第一位筆友……..…………..….13
(四) 第一個電話…..………..………….15
(五) 兒童廣播劇的始創…..………..….17
(六) 是誰得獎.……..………………….19
(七) 悼念一個小朋友.…..…………….22
(八) 一個偏食的孩子….……..………..25
(九) 兄弟倆……….……….…………...31
(十) 有朋自遠方來..…………………...37
(十一)第一個聖誕節…………………….40
(十二)野餐會…………………………….43
(十三)值得珍惜的一份禮物…………….46
(十四)節奏樂隊的組織………………….49
(十五)兩個女孩子……………………….52
(十六)我的好助手……………………….55
(十七)捧著大銀杯的她…………………60
(十八)殘而不廢的孩子…………………63
(十九)他是誰……………………………66
(二十)第一次接受採訪…………………69
(廿一)兒週是我的老朋友………………72
  (廿二)第一號………………….………...75
  (廿三) 我的寫作生涯…………………..79.
  (廿四) 盲人會…………………………..82
  (廿五) 我的宏願………………………..85
(廿六) 柏絲太太………………………..88
(廿七) 病房中的花籃…………………..91
(廿八) 離別的一瞬……………………..94
(廿九) 為小朋友寫通訊………………..98
(三十) 兒童圖書館……………………102
(卅一) 兒童俱樂部與兒童遊戲中心…106
(卅二) 學校廣播………………………109
(卅三) 我的錄音節目…………………112
(卅四) 對東南亞的廣播………………115
(卅五) 兒童的棈神糧食………………118
(卅六) 我參觀木偶戲的播出…………121
(卅七) 龍和美人魚……………………124
(卅八) 談兒童故事……………………127
(卅九) 關於孩子的一二事……………132
(四十) 分組學習………………………138
(四一) 和小迪克一起…………………141
(四二) 自然角…………………………144
(四三) 兒童畫…………………………147
(四四) 唱遊和律動……………………150
(四五) 跌倒了站起來…………………153
(四六) 兒童醫院………………………156
(四七) 創辦兒童報……………………159
(四八) 「錢財」與「人才」…………162
(四九)集稿和宣傳……………………..165
(五十)訂戶和發行……………………..168
(五一)初次觸礁………………………..171
(五二)難關重重………………………..174
(五三)不速之客………………………..177
(五四)招兵買馬………………………..180
(五五)奇蹟……………………………..183
(五六)一線曙光………………………..186
(五七)難忘的朋友…………………..189
(五八)十張百元鈔票………………..192
(五九)第一個聖誕節………………..195
(六十)第一個週年紀念……………..198
(六一)風雨中發報…………………..204
(六二)一個遠方朋友………………..207
(六三)少年報的誕生與夭折………..210
(六四)三篇少年童話………………..213
(六五)兒童報的改版及其他………..216
(六六)希望在將來…………………..219

編 後 感



 





愛的足跡
阿濃

當香港兒童的文學、藝術教育還是一片荒原時,一個天使般的青春女子,懷抱著無比的愛心,用她動聽的聲音,感人的筆墨,無畏的嘗試精神,無窮的奮鬥精力,做廣播、辦報紙、組織劇團、創設樂隊‧‧‧‧提供了豐盛的精神食糧,安慰了無數的寂寞童心。雖然面對資源缺乏、經驗不足、人世詭譎種種的艱難險阻,劉恵瓊姐姐一步一腳印,試探著、摸索著,路越走越寬。得道多助,同行者越來越多。為這片荒原建造了青葱的綠洲,繽紛的花圃。開了風氣,樹了楷模,奠了基礎。後來者跟隨著她的足跡上路,每一腳都體會到當日行之維艱,每一步都感受到那深深印下去的是愛的力量。
這是一份珍貴的香港兒童文學藝術教育歷史紀錄,值得好好保存,細細閱讀,讓後來者接過愛心之棒,在這條前人開闢的道路上繼續走下去。




     自 序 

  這本小冊子,是集合一九七五、七六年我在《華僑日報》《兒童週刊》的專欄《小朋友和我》的記載而成。那些都是回憶自一九四八至一九六六年我的工作的片段,其間有快樂也有苦惱、有安寧也有困擾、有暢順也有險阻,有善良也有欺詐,是一言難盡的經歷、是五味俱齊的嘗試,所以這些零星的記錄,經歷了五十多年,現在已踏入二千年的新世紀了,我偶爾翻閱起來,仍覺仿如昨日,因此我切盼能有機會把它集結成書,但非發行市面而出售者,祇希望製成十餘本,分贈有心人士罷了。
  以此小量印刷,普通印刷廠不屑為,幸得譚松壽老師承擔印刷及設計的重任,譚夫人蕙清女士慨允撥出寶貴時間代為打字,而我的表嫂鄭曾慕珍女士更不辭勞苦,作最後而又最重要的工作,釘裝和整理。其實,外子楊遠鏞居功至偉,他默默地支持我,並為我多方搜尋資料去設計封面,所以我這小冊子得以完成,也可以說得以圓我多年的夢,沒有他(她)們的相助,相信我這個夢到今天還是一個夢。
  一本書的面世,內容固然重要,印刷設計也非常重要,不過最能吸引人注意的還是一本書的題名,所謂「畫龍點睛」,我曾為這小冊子命名而頗費躊躇,我想過用《生命小漩渦》,我又曾想用《生命的轉捩點》或《生命三段曲》,還是用《我的大半生》?推敲好半天,終於選了《我的大半生》。
  我把這個書名請教譚老師,他仔細想想,便提出意見來,他說:「根據你的記載,是從一九四八年至一九六六年的,祇不過二十年光景,而你現在已超於八十,短短二十年,又怎算得是你的大半生呢?」他說來也真有點道理。
  回想我這一生,從沒有停止過工作,在這之前,我做過書局售貨員、政府公務員、小學教師、中學教師、家庭教師、作家秘書【1】、教授助手【2】、銀行主任【3】...在這之後,我還繼續擔任《兒童週刊》編輯,開設兒童圖書公司、出版了不少兒童圖書、幼兒課本,我還創辦了一間幼稚園和一所幼兒園等,這些工作直至退休而後已,如果要寫我的大半生,應該從頭著筆,現在祇攔腰寫這麼短短一段,似乎稱不上大半生。但我卻有如下的解釋:「因為那是我一生中的轉捩點、也可以說是我生命的高峰,那時候,我夜以繼日地學習、工作、思考、苦幹,沒有一刻鬆懈,我由幼稚變為成長、由無知變為有知、從寂寂無名變為名噪一時。那二十年內,我沒有浪費一分一秒,而且我以一倍時間作三倍用途,學習三倍的知識,幹著三倍的工作,接觸三倍的人和物,真是一以當三,這樣計算起來,那二十年所付出的和所收穫的,實三倍於平常,那麼二十年的三倍,豈不是等於六十年,這樣算起來無異是我的大半生,為此,我覺得名為《我的大半生》也不為過了。」然而,是耶?否耶?還有賴親愛的讀者們加以評價了。

附註:
【1】一九四三年我在桂林當過端木蕻良的秘書,他口述而由我速記,再謄正給他修改。
【2】一九四四年我就讀川大,同時兼任當時著名教育家黃覺民教授助理,輔助他創始的《基本筆形檢字法詞典》的編纂工作。
【3】一九六一年我兼任香港集友銀行兒童儲蓄部主任,出版兒童手冊,分派各校,並設計兒童儲蓄錢箱。







      

我和小朋友 共聚樂悠悠
這是開端

這裡我將會告訴你們一些片段的回憶。
我的回憶是有趣的、美妙的、甜蜜的,有時也頗動人的,因為回憶中總離不了小朋友。
我常常感到很幸運和安慰,因為早在二十多年前,我便能選擇了這條我應走的路,為天真無邪的小朋友工作,直到現在,我依然覺得我的選擇並沒有錯誤,我一樣地工作著,雖不能說窮畢生之力貢獻給小朋友,但也可以說盡我的愛心,盡我所能了。
還記得一九四八年的冬天,我從上海回到香港,四七年自復旦大學畢業後,便在上海粵東中學擔任教師,所以回港後,急於要找尋的工作,也是教師職位。想不到在一個偶然的場合裡,竟改變我以後工作的崗位。
當那位在四川成都認識的朋友要把我介紹給一間電台,擔任兒童節目時,我還以為他在開玩笑,因為我想也沒想過要轉業的,我讀的是教育系,從事教育工作才是我的抱負。但是我的朋友給我勸解說:「在電台工作,也是教育的一種,當教師只教育一班學生,但在電台廣播教育節目,卻深入每個家庭,教育好社會一大群孩子,效果不是更大嗎?」
同時因為外子楊遠鏞也受聘於該廣播公司擔任廣播室工程主任,由於這兩個原因,我有點意動了,但又恐怕力有不逮,我的朋友鼓勵我,說我在大學讀的兒童心理,正可施諸實用了,我於是毅然答允。
我懷著戰戰兢兢的心情,走進那個簡陋的播音室(當時那間廣播公司是設在灣仔的一座流動房屋裏),在那裡,我要開始廣播,當紅燈亮起來的時候,我便要對著那黑墨墨的像拳頭的麥克風自言自語了,當時我很不習慣,也很不好受。因為在課室裡,我有著一群學生,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能馬上獲得學生的反應,但在播音室裡,只有我自己,誰在聽著我呢?
我感到乏味,我想辭去不幹。但是,就在這個時候,我收到一封感人的信,使我打消了辭職的念頭,寄信的不是別人,正是一個小孩子 --- 我的第一個聽眾。





一 封 信
做了廣播工作後,我常常懐疑著,我在講,有沒有聽眾在聽呢?我有點心灰意冷,想辭職不幹了,縱使如此,我還是本著我一貫的工作態度、誠懇、認真,我想我既然負起這個責任,無論如何,我應該播出一些好的、有益於兒童的東西,因此全部講稿,都由我親自執筆,並且創作好些富有教育意義的故事。
那天,我從廣播室出來後,聽差遞給我一封信,外面是一個普通的白信封,歪歪斜斜的寫著兩行字,笫一行是寫電台的地址,第二行寫著我的姓名,我看出那些字是一筆一劃湊成的。
我連忙打開來看,那是我一個「小聽眾」寫來給我的,信雖然很短,但每個字都充滿真誠、純摯和熱情。我逐個字讀著,好像嚼著一枚橄欖、也好像喝著一口蜜糖,那管是短短的幾行字,但我讀了又讀,彷彿在欣賞著一個大文豪的作品,簡直被那些很簡單、很顯淺、組織得很不規則的文字吸引到著迷了。
那個小聽眾自我介紹說她是個十二歲的女孩子,不幸患了小兒痳痺症,不能上學,白天爸爸媽媽都要出外工作,留下她一人由外祖母照顧,她覺得寂寞得要死,雖然她的媽媽買了許多圖書給她看,但天天看也看膩了,有時她想起別的孩子都能上學,但是她不能,她便想哭了。有一天,當她悶得發慌的時候,忽然聽到一種溫柔悅耳聲音傳來,原來是電台播出的兒童節目,這聲音吸引了她,以後她便天天按時去聽,覺得有好些故事,都是在鼓勵她,勸勉她,簡直好像是專為她而說出的,因此每天到了那個時候,她一定收聽,她感到那是她一天中最快樂的片刻。
她寫得比這更簡短,更率直,但又有什麼關係呢?我終於找到我的聽眾了,我敢於相信我說的話是有人聽著的了,最低限度,有她一人啊。以後,當我廣播的時候,便往往會幻想出那小女孩的形象來,但我始終沒有見過她。而我也從此打消了辭職不幹的念頭。










五十年代一群播音工作者
右起:鍾偉明、李我、劉惠瓊、鄧寄塵、滔滔(尹德華)

我第一位筆友
我心裡常常想著,如果我能夠和我的小聽眾有更多的接觸,甚至有機會在一起,該是多麼的好呢!
我終日在腦子裡去尋求一個彼此聯繫的方法,終於給我找到了。有一回,在我播故事之後,附帶說出一個謎語,以徵求謎底,並教他(她)們怎樣把謎底寄給我。
孩子們都喜歡猜謎語的,我這樣做,可以說正是投其所好,所以收到預期的效果。
兩天之後,果然收到來信,不只是一封而是七封了,誰也不會相信那七封信對我是這麼重要的。
當我回家後,端坐桌前,才敢把信一封一封地拆開來看,每拆一信,必定細細檢查信封裡面,怕還有些什麼被遺留似的。那七封信主要都是猜謎的,當然都猜中了,我想我還要預備一些奬品寄給他們,來增加他們的興趣哩。
有一個小朋友除了猜謎外,還問及我一個問題,他說:「我最喜歡聽故事,也喜歡看故事書,我看過不少故事書,例如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伊索寓言、希臘神話等我都看過了,但你每天播出的故事,我却沒有看過的,姐姐,你能告訴我你每天所播的故事,是從那裡來的?我的意思是,是出自何書的?我真願意買來看看,因為它是這樣感人。最後,我希望你能告訴我,我稱你做姐姐,你高興嗎?」信後還附有他的地址。
這位小朋友是個男孩子,文字寫得很通順,我猜他大概有小學六年級程度。
他的信使我精神受到很大的鼓舞,我立刻回信給他,告訴他我很高興他這樣稱呼我,也當真願意做他的姐姐,我又告訴他,我所播的故事,都是我自己寫的,目前還沒有出版,如果他喜歡,我會繼續寫這一類故事播出的。
我相信我那封信是寫得相當懇切動人,因為信發後的第三天,我又接到他的來信了。此後,我們的書信不絶,他便成為我第一位筆友。











第一個電話
自此以後,我收到的信愈來愈多了。每次當我播音後,步出播音室,聽差便把小朋友的信遞給我,不只是幾封,也不只是幾十封,而是幾百封了。每次接到了信,我的心情感到無比的興奮,因為這足以說明我的聽眾日漸增多,不過我的工作也日益繁忙了,每天除了準備資料和編寫故事外,我還要花不少時間去拆小朋友的信,有些還要個別回信給他們的。
我和小朋友的關係來得更密切了,再也不像初時那樣對著「麥克風」而懷疑著有沒有人在聽了,我知道有不少小朋友一到那時間便等待著我,我又怎能叫他們失望呢?
我對這份工作,竟發生了濃厚的興趣,不惜付出多少時間、多少精神,有時為了解答小朋友的問題,我工作至深夜,而毫無倦容,因為我知道我的耕耘已有了收穫。
我既然有了這許多基本的聽眾,要怎樣才能夠跟他們作進一步的聨繫?這便是朝夕縈繞著我的問題了。
有一天,我剛從播音室出來,聽差便叫我去聽電話,我拿起聽筒,便聽到一個孩子的聲音説:
「喂,你是劉姐姐嗎?」
「是,是的,你是誰?」
「我是你忠實的聽眾,喜歡聽你的節目,我很想見見你,我可以來電台和你見面嗎?」
「這個‧‧‧‧」我當時躊躇一下,因為我不知道電台的規矩,是不是准許外邊人參觀的,但覺得既然他誠意要來見,又怎好拒絕他呢?我於是答應讓他來,並且答應明天在廣播公司門口等待他。
第二天,我播音後,走出公司門口,看見一個有著一雙靈活眼睛的孩子站在那裡,看見我,便興奮而又有點畏怯地走上前來說:「你就是劉‧‧‧‧」,我微笑點頭,便招呼他到茶水部喝茶去了。












兒童廣播劇的始創

小朋友對我的聲音,巳非常熟悉了,每天當我播音後,他們便紛紛打電話來給我問好,我一接電話,他們就說:「劉姐姐,我一聽便知道是你了。」
這些電話,常常使到接線小姐不勝其煩,但我却覺得樂在其中,雖然簡短的幾句,或只是一聲「你好嗎?」我聽起來都覺得十分快慰,他們純真的毫不掩飾的、更非做作的感情,我是深深領會到的,我所得到的,似乎遠遠超過我所付予的,我應該怎樣去補償呢?
我想:除了我把節目做得更加好,寫些更動人的故事,實在別無他法了。為了充實自己,我不得不去請敎於一些老前輩。
當時有一份十分暢銷的兒童刋物,主編的是一位從事兒童文學的女作家,她為小朋友們寫過不少故事、散文和書信。那天我特別登上數百石級,到堅尼地道去拜訪她,並聽她對我播出的節目的意見。她對我備極讚揚,說我在播音界上另創一格,已受到文敎界人士注意了,我聽了受寵若驚,決意以後當加倍努力,以求無忝厥職,因為我當時知道我的聽眾,不祇是兒童,還有不少成人,而且他們都是有識之士,要是有絲毫差錯,都會貽笑大方的。
從電話中,我聽到小朋友跟我的對話,語氣天真,聲音悅耳,我靈機一觸,要是能夠把他們約來,參加廣播,不是更有趣嗎?
我於是大胆嘗試一下,因為那時候,香港的廣播工作,尚屬雛形,成人節目,也只有唱唱粵劇或京劇,講講章回故事及武俠小說罷了,至於戲劇化小說還是後期才有的,所以我約小朋友來參加廣播,堪稱創舉。
為了招攬人才,我在節目中播出辦法,歡迎來信參加,這消息剛播出,便有不少小朋友打電話來詢問,還有一些馬上寫好了信,怕郵差延誤,親自把信遞來的,我們原定只招二十人,結果第一天便接到二百多封申請參加的信了。因為人數過多,我們不能不舉行一次口試,以定音質語氣及表情等。
就在口試那天,我認識了陳氏兄弟。
哥哥名國基,弟弟名國强,都是長得又白又胖,年齡約在十一二歲,由母親陳太陪伴著到公司來,他們倆都很畏羞,不大愛說話的,輪到哥哥試音了,他躲在媽媽的背後,一直不肯出來,弟弟看見這情形,還放聲大哭,誰想到這樣畏羞的孩子,將來竟做了我們廣播劇的台柱。後來,我們再見時,哥哥在美國已是著名的耳、鼻、喉專科醫生,弟弟也是很成功的工程師哩。



是誰得獎
兒童廣播劇團終於成立了,一共招收了四十名團員,他們來自各校,都是口齒伶俐,喜愛活動的孩子。不然,他們也不會報名來參加的。
我把這四十位團員分為四組,預備輪流播出,各事就緒,只欠劇本。當時雖然也有一些兒童話劇那類的書籍,但廣播劇不同舞台劇,舞台劇有佈景,有劇中人的表情和動作,可以使觀眾從視覺中感受出來。廣播劇是完全靠聲音傳達的,要怎樣才能使聽眾在家裡從那個小小的「喇叭箱」中看見整個劇的活動呢?
在無法找到現成的資料作為參考的情形下,我只好自己動手去創造,首先我擬好一個故事的大綱,然後把整個故事劃分為幾個段落,每個段落假設是一塲,塲與塲之間,應有一種手法去處理,在舞台上當然可以換佈景或轉換燈光,但在播音上應用什麼方法代替呢?最後給我想出一是「敘述」,二是「音樂」來作為間塲之用。
敘述在廣劇中確能發揮效力,因為它可以把劇的情景用言語細細地告訴聽眾,聽眾一邊聽,一邊腦裏浮現出此情此景。至於音樂的作用,可以增加氣氛,使劇情的進行更有節奏,同時可以代替舞台劇的燈光,使聽眾能產生明暗之感。
這是我摸索出來的方法,至於效果如何,還有待於播出後聽眾的反應才能分曉。
我於是著手寫第一個劇本「是誰得奬」,故事大概是描述在某報一次徵文比賽中,有一個家庭裏的兒子參加比賽,女兒也參加比賽,但結果得奬的不是兒子,也不是女兒,而是那個因貧窮失學在他們家裡做工的小女傭。
故事非常簡單,但「對話」却很生動,我知道播音劇的對話,比舞台劇更重要,因為它連面部表情也要包括在內的。
寫好了劇本後,我便選定第一組參加播出這個劇,召集團員來練習,實在是一個困難的問題,因為他們讀書的學校不同,上課的時間也不同,而我又不願意他們為了參加活動而影響學業。那我只好選擇了每星期日的上午作為訓練的時間了。
對於這項額外沒有薪酬的工作,我不特毫無怨言,反而覺得非常有趣,何況當時還有鍾偉明助我一臂之力。
那時候的鍾偉明在我的眼光中,還是一個大孩子,他是在公司參加成人節目播出的,但因為他對兒童廣播劇特別感到興趣,因此每星期日都來助我訓練那些小藝員。
由於大家合作得很好,「是誰得奬」很快便能在兒童節目中播出,而且效果非常美滿,小朋友紛紛來信讚美,希望我們多播這類的廣播劇,教育界人士對此也注意起來,並譽為創舉,這使我真正嘗到成功的喜悅了。

兒童廣播劇團的成立
第一組 第二組

第三組
第四組
悼念一個小朋友
自從第一次播出兒童廣播劇「是誰得奬」後,馬上獲得良好的反應,因為用戲劇形式廣播,在香港尚屬創舉,當時飾演劇中人的小朋友,現在都已長大成人,有些更在廣播台或電視台中,成為非常活躍份子,有些却遠在外國,成為醫生或專家了。
劇中的那個爸爸,是由周永坤飾演的,媽媽是由陳麗雲飾演的,而袁報華飾演學校的事務員,陳國基飾演二哥。這幾個人,除了陳國基,因年前赴美學醫,脫離了廣播工作,其餘如陳麗雲、周永坤、袁報華等,直至現在還在電視節目中出現,担當了重要角色,相信喜歡看電視的小朋友,對他們一定不會陌生的。
最值得我懷念的是飾演大哥的那位小朋友,因為那一次的播出,竟成絕響,他沒有再來參加,而我也永無機會和他見面了。
到現在,我已記不起他的姓名了,但他的聲音容貌,依然經常在我腦海中浮現。記得他初來試音時,是仿林中學高一的高材生,個子很小,臉色有點近乎蒼白,健康好像不很好的,不過他的聲音經過「麥克風」發出來却很好聽,沉著有力,高低快慢,很有節奏,使人聽起來舒服,所以我馬上選了他,並且派他在「是誰得奬」裏担任了大哥的角色。
那個大哥是很有正義感和同情心的,他暗中教那個小女傭讀書,並指導她參加作文比賽。也許這個角色正如其人,所以他播起來非常突出,較其他演員都好,我常常想:要是他現在還在香港,而他又有興趣於廣播工作的話,他必然會成為一個超卓的藝員,可惜他已去了,到一個遠遠的世界去了,誰想到他的生命竟如此短促!
就在「是誰得奬」播出後的幾個星期,我正忙著為第二組排練,又趕著為第三組寫劇本。有一天,我回到公司,在那一大堆聽眾來信中,發現有一封是從內地寄來的,我心裏覺得奇怪,因為那個電台的廣播是有線的,港九以外的地方是收聽不到的,那我又何來內地的聽眾?於是馬上拆開來看,不禁為之愕然,竟是他寄來的,就是飾演大哥的他啊。
他為什麼要匆匆離開香港呢?他不是正讀高一,還差兩年便中學畢業了嗎?我在這信上找到答案,他詳細地告訴我,為了追求他的理想,他要離開了家,到一個陌生的環境去,可是目前生活艱苦,他必須掙扎,更需要支持,在經濟上,他希望我能助他一臂之力,每月資助他二十元,他還很客氣地再三向我道歉,說這個要求,實在有點唐突,但他從幾次和我見面中,已知道我是一個仁慈的姐姐,所以除了我,再沒有誰能夠幫助他了。
我收到他的信後,便毫不考慮地決心去幫助他,因為每月二十元,在我的經濟能力上是負擔得了。雖然那時候的二十元相當於現在的一百多元了,不過為了成全一個青年的志願,我又何必吝嗇於這些。
我於是立刻給他回信,叫他安心,我會按月將錢匯給他,並鼓勵他努力讀書,希望他不會後悔他所選擇的道路。
信寄出了,錢也匯去了,幾天後,我又收到他的信,他說盡多少感激的言詞,並堅强地自信沒有選錯了路線,他說他生活得很愉快,學習也很起勁。以後,他每次收到錢後,必定立刻寫信給我,每封信裏,都把他的生活,詳細為我報導。
大概經過了四個月的時間,我最後一次寄出的錢竟從銀行通知退回,我寄出的信也被郵局退回了。我當時感到迷惘,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又過了一個時期,我忍不住寫信到他的學校查詢,才知道他不幸死了,據說他是在河裏洗澡時淹死的!
好一位年青人,好一條寶貴的生命,好一個崇高的理想,就這樣被摧毀了!這是真的嗎?直到現在,已二十多年了,但這個謎在我的心中依然存在著,他是否真的已不在人間?






一個偏食的孩子

我的工作範圍,已不是單純在播音室廣播,而是推及到家庭和學校。家庭的主婦和學校的老師,經常寫信給我,對我的節目,備極讚揚,同時還給我提供許多寶貴的意見,由於這個原因,我對節目的編寫和安排,更不敢有半點苟且。
有時家庭間發生一些難於解決的問題,常常向我提出並徵求我的意見,尤其是對子女敎育問題,我總是憑著我的經驗和學識,為他們解答,他們便會感到非常滿意和滿足了。有些母親還親自把子女帶到電台來見我,她們認為我的說話勝於靈符,頑皮或懶惰的孩子,經我一說之後,頑皮的不再頑皮,懶惰的也變得勤力。其實,我不過根據一點兒童心理的學理,再加上小朋友們對我的好奇心和崇敬,所以說起話來較為有力罷了,想不到竟被譽為兒童敎育家,真使我有點受寵若驚哩。
現在另一個回憶又浮現在我的腦海中,那是關於一個孩子偏食的問題的。
有一天,我剛從播音室出來,看見走廊的沙發上坐著一個中年婦人和一個男孩子,我當時想,要是那個婦人是孩子的祖母,年紀似乎較輕,是母親嗎?也不像,因為婦人的頭髮都已斑白,最低限度已接近四十,但孩子只不過八九歲罷了。
我正在揣測著他們的關係時,那婦人已帶笑站起來向我招呼。
「你一定就是劉姐姐了,因為聽你的聲音,便可以想像出你的樣貌了。」
「你真有本領,不過,有時聲音未必類似其人的。」
「但是我這回沒有猜錯,孝悠,他是我的兒子,你還不叫聲劉姐姐!」
孩子畏縮地躲在媽媽背後,拉著媽媽的旗袍,在喉嚨裏響了一聲「劉姐姐」。
我公式化地讚他幾句,然後說:「是找我嗎?」
「是啊,我們專誠來找你,想你替我解決一個問題,劉姐姐,你有空嗎?」
我看她盛意拳拳,便請她母子到茶水部喝茶,坐下後,我要了杯紅茶,那位太太(後來我知道她姓周的,故以下稱周太)要了一樣飲品,但她不客氣地替她的兒子要了一個牛扒。她跟著解釋說:「我是希望他在你的面前吃點東西。」
「劉姐姐,」她接著說:「不瞒你說,我幾十歲人只有孝悠一個,我的丈夫和我都把他愛得如珠如寶,因此他自幼養成一樣很壞的習慣,不愛吃的東西,從不沾唇,即使入了口也要吐出來的,我們真是用盡千方百計,但也不能改變他那種偏食的習慣,現在他有十多種東西不吃的,如魚類、青菜、番茄和肉食,你知道啦,如果我們讓他一直這樣下去,他體內的營養一定不足的,他的身體本來就不大好,最近還天天的瘦下去,我的丈夫和我對這件事都非常担憂,所以特地來請教你,看看有什麼方法可以改掉他這個偏食的習慣?」
周太用懇求的眼光望著我,等待我的答覆,但是剛好這時,侍役已把牛扒和茶等端上了。
我招呼孝悠吃牛扒,他吃得津津有味,他不特吃牛扒,而且把番茄和洋葱通通都吃光了,這個孝悠跟母親所描述的孝悠,仿若兩人。
周太半吃驚半解嘲地說:「不明白的還以為我故意說謊哩,他在家裏的確什麼也不吃的,不知道為什麼,他在你的面前,竟連他最厭惡的番茄也吃光,到底為什麼呢?」
我趁著孝悠吃飽離開桌子去玩的時候,我輕聲對周太說:「有時孩子一種壞習慣的養成,往往由於我們過份注意、過份誇張或過份緊張而成的,例如孩子不愛吃什麼,他們或者是偶然的不喜歡,但如果我們把它視為一個大問題去處理,經常在孩子面前對人提及這件事,孩子聽了,便有了一個深刻的印象,本來只是偶然不喜歡吃的,因此也變成永遠不喜歡吃了,所以偏食不是與生俱來,只是一種心理作祟罷了。我們對孩子吃東西,應該注意,但不應過份,口味多些變化,譬如孩子不喜歡吃番茄,我們不妨用番茄來煮湯,而我們也不必提及這是番茄做的,那是番茄煮的,使孩子吃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久而久之,孩子自然能夠適應於各種食物的口味了。此外還有一個辦法,就是讓他捱餓,他餓了,還能選擇什麼?」
周太覺得我說來「有理」,表示非常佩服,最後她還慇懃約我參加下週日她為孝悠開的生日會,盛意拳拳,使我無法拒絕,臨別時,她把她住址給了我。
我必須承認我有著非常內向的個性,我是不慣於跟陌生人交往的,但我既已答應了周太去參加她兒子孝悠的生日會,到了那個星期日,我只好硬著頭皮帶了一點小禮物按址前往。
他的家是在鑽石山,那時的鑽石山還是一個旅行的目標,風景好,人煙少,只有幾間有錢人的別墅疏落地點綴著,使這地方顯得更美麗,更富詩意。
我按址找到了,從鐵柵望進去是一個草坪,四周栽著花圃,草坪當中有一條用不規則的碎雲石砌成的小路,無形中使草坪分成左右兩邊,小路是一直通到一座兩層別墅的石階。
我輕輕按了一下門鈴,周太立刻出現石階上,她不待女傭便急步趨前給我開門了。
她熱烈地握著我的手,把我引進屋子裏,我一望不禁嚇了一跳,原來那個寬濶的客廳裏,已坐上了二三十個孩子,和客廳相連的大餐廳,也站滿了孩子,最低估計,也有四十多個比我先到的小客人哩。
周太一邊招呼我坐下,一邊為我解釋說:「這些都是孝悠班裏的同學,孝悠告訴他們你會來參加他的生日會,他們都要求來,我只好讓他們也來,大家高興一下嘛。」
我看見長餐桌上擺滿了食物,還有一個兩層的生日疍糕,唱過生日歌,周太便請我陪孝悠切生日疍糕,她還約了專人來攝影,那些鎂光燈閃個不停,真是隆重其事了。
切完疍糕後,我趁機會把我的小禮物給孝悠,他拆開看見是一輛電動的汽車,非常高興,周太說我懂得兒童心理,買的東西正合他的心意,孝悠最喜歡的是汽車,他的志願是將來做個汽車司機。
「劉姐姐,」周太也叫起我做姐姐來了,我真的成為眾人姐姐哩,「你想,周先生和我會讓孝悠做司機嗎?周先生是個建築工程師,現在開設了一間建築公司,這間房子也是他設計的,我們都希望孝悠將來能繼承父業,即使不做工程師,也希望他能成為一個有名醫生啊!」周太很坦白地道出她的期望。是的,每個做父母的對子女都有著很高的期望,但子女能否使父母達到期望,這就很難說了,到今天,我可以說,孝悠長成後,沒有做工程師,也沒有做醫生,他便是不能使父母得償所願的一個例子。
不過,在當時,誰也不知道的。世事是這樣多變,在那個盛大的生日會,誰會想到幾年之後,孝悠家裏竟遭遇了很大的不幸,內裡實情,我是不大清楚,我只知道他的爸爸去世了,他和他的媽媽從那間漂亮的別墅式的屋子裏搬出,住到一層普通的樓房裏,後來又由那層樓房搬到一個房間裏,孝悠為了完成中學階段的學業,只好兼點課餘的工作,他曾經當過我兒子的家庭教師,他的個性也變得更孤僻,更沉默了,為了這,周太常常向我訴苦。後來聽說他跑到外國去了,真的當起司機用勞力來維持生活。每想起他那次的生日會,真使人有盛會不常之感。
我還記得在生日會裏,孝悠彷彿是天之驕子,他一直坐在我的身邊,周太還請我給孩子們說一個故事,她說:「你的故事,在收音機裏,他們是天天聽到的,但這樣面對面的聽,他們很難有機會了。」
我不好意思推却,便臨時編出一個故事,是什麼故事,現在我忘記了,只記得當時他們聽了,笑到前仆後仰,大概說得也相當成功吧?
生日會後,周太經常帶孝悠到電台找我,有一次,她高興地告訴我說我糾正孝悠的偏食習慣,已得到相當成績,因為現在他吃魚也吃番茄了。



兄弟倆

在我的小聽眾中,有些是非常幸福的,有些却是很不幸的,我聽見過歡笑,也聽見過辛酸。譬如有些小朋友告訴我:「我家裏沒有錢裝機(那廣播公司要按月收費的),因此我每天把媽媽給我買早餐的一角錢省下來,到下午五點鐘,拿一角錢到涼茶店喝碗涼茶來聽你的節目。」
我是下午五時開始廣播的,他們沒有說謊,許多朋友也這樣告訴我,每到下午五時,兒童節目播出了,許多涼茶店便堆满了小孩子。
一切的反應都使人感動,我曾發誓為了那些擁護我的兒童,也為了教育好下一代,我必須盡我所能,做一個真真正正的兒童教育工作者,去耕耘這塊被人們忽視的荒地。
我知道有些不幸的兒童,除了收聽我的節目為樂,還需要的是「愛」,因為他們雖然各有不同的不幸,但缺乏了「愛」却是主要的因素,也是最普遍的現象,我願意做到在播出節目時,把我的愛一併帶給他們,使他們在兒童節目中,能感受到一點人間的溫暖。
兒童是非常單純的,只要你愛他們,他們也一樣愛你。我除了得到他們的「愛」,還得到他們的信任,他們真的把我看作親姊姊,有什麼煩惱,有什麼困難,有什麼忿忿不平的事,或者有什麼難以解決的問題,都寫信來告訴我,雖然我能做到的非常少,但他們覺得我的安慰和勸勉已足使他們心滿意足了。
寫到這裡,使我不期然想起那兩兄弟,他們姓李,名字雖然淡忘,但他們的容貌,到今天還活現於我腦海中。
他們倆有一個共同的特徵,就是皮膚非常黝黑,哥哥的眼睛大大,嘴唇薄薄,弟弟的眼睛小小,嘴唇厚厚。從外形看,哥哥要比弟弟聰明,也較弟弟善於辭令。
我記得第一次看見他們,是在我播完節目,步出播音室的時候,我一眼看見那寬闊走廊上,正坐著兩個十一二歲衣衫襤褸、神色倉皇的孩子,他們一看見我,便立刻站起來,那個較大的走前一步對我說:「劉姐姐,我們‧‧‧‧」
他想說又咽住。我因此問:「你們有事找我嗎?」
他點點頭,我招呼他們在沙發坐下,哥哥有點囁嚅,有點冒失地說:「劉姐姐,你可以收留我們嗎?」
他這句話把我嚇了一跳,我問起他們的家,又問他們的家裡有些什麼人?那個哥哥苦著臉說:「你不要問好不好?收留我們,我們可以幫你做工的。」
我告訴他們,我不能隨便收留他們的,因為這樣是犯法的,我希望他們坦白把困難告訴我,也許我可以給他們一點幫忙的。
他們都靜下來了,似乎在想著一些問題,後來哥哥終於說:「你真的肯幫忙我們嗎?我們‧‧‧‧」
他欲言又止,我鼓勵他說:「真的,只要我能力做到,我一定幫忙你們的,但是必須把你們的身世告訴我,不然,我就不再理你們了。」
「我說,我說了,」那位哥哥很著急地說:「我們的爸爸是個海員,幾個月也不回來一次,媽媽死了很多年了,現在的媽媽是後母,她也生了幾個子女,對我們兩兄弟,沒有半點愛心,常常打我和弟弟,昨天又把我們打個半死,半夜裡,我和弟弟便逃了出來,到處流浪,直到今天,我們一點東西也沒到肚,餓得很,劉姐姐,我們實在不能回去了,請你收留我們吧!」
「先不要說別的,我請你們吃點東西再談吧!」我把這一雙可憐的兄弟,帶到茶水部吃點東西,他們吃得很快、很多,可見他們的確很餓了。
等他們吃飽後,我才說:「真的,我不能收留你們的,你們應該回到家裡,好好地聽你們後母的話,後母雖然不像生母,但只要你們孝順她,她也會一樣愛你們的‧‧‧」
「她會愛我們?」哥哥翹起薄嘴巴說:「你看!」他說著捋起破爛的衣服,露出滿身的傷痕,跟著他又把他弟弟的衣服拉高,同樣有著無數的藤條鞭過的傷痕,還有一些是烙傷的痕跡。
「真惡毒了,這婦人!」我心裡暗說,對他們兄弟不禁引起更大的同情。
不過,無論如何我是不能收留他們的,我該怎麼辦呢?
他們吃飽了東西,臉色好點了,情緒也似乎較為穩定了些。
我於是更詳細地問及他們的家庭狀況。我知道他們的經濟環境很不好,租了一間房子,一家幾口就擠在那間房子裡。孩子多、地方窄,自不免發生糾紛。他們的後母常常為了袒護自己的孩子而打罵他們。同時他們的爸爸並不是經常寄錢回來的,後母為了沒有錢,便拿他們出氣,使他們長期受到折磨。
不過,他的後母也值得同情的,生活的苦惱使她無法忍受時,便歸罪於這兩個無辜的小子。況且,從哥哥的口中,也稍稍知道他們兄弟倆也相當淘氣的,後母視他們如眼中釘,他們也視後母如仇敵。有時看見後母不在時,便找弟妹來作報復的對象。雖明知會招來一塲毒打,但他們覺得能洩一時之氣也是痛快的。
當我較為了解他們的家庭情況後,我便極力勸他們回家,同時告訴他們,他們後母要一個人肩起生活重担,心情不大快樂,脾氣不好,是值得原諒的。
他們聽我說完後,互相望了一下,哥哥終於說:「這次,無論如何,我們是不能回去的,因為我們離開家已兩天了,而且‧‧‧」他把話咽住了。
「是不是你拿了她的錢?」我著急地問。
哥哥點了點頭說:「是的,我拿了她兩塊錢,現在都用光了,要是現在我們回去,她一定會把我們打死的,劉姐姐,我們是不能回去的。」
面對這個問題,真使我感到束手無策,當時我還年青,沒有什麼處事的經驗,我只好請敎我的上司、節目總監鄧樂夫先生Mr. Roy G. Dunlop,他是英籍人,對我担任的兒童節目,頗為欣賞,他曾經誇奬我,說我是有著天賦的才能來担當這項工作的。
當他聽我把事情的經過敘述後,他提議帶我和他倆去見華民政務司的負責人,他認為只有通過法律,才可獲得解決的辦法。但是當時已過了辦公時間,一切要等第二天才能解決。那兩個孩子怎麼辦呢?我們不能讓他們再流浪街頭的,鄧樂夫先生提議就讓他們在茶水部歇宿一宵。
第二天,九時正我便到公司去,看見那兩兄弟已在等待我了,我請他們吃過早餐,便帶他們去見鄧樂夫先生。然後,由他駕車載我們到中區華民政務司總辦事處去見那個負責人,鄧樂夫先生一早就跟他約好的,他看見我們,便已知道來意,他說他已派人去找尋孩子的後母了。
過了不久,那個後母匆匆到達,她是一個中年婦人,看樣子她並不兇惡,只是滿臉愁容,雙眉深鎖,好像受盡了生活的折磨似的。她一看見那兩個孩子,便咬牙切齒地指著痛駡,那個負責人制止她,並勸諭她把他們領回去,免他們流離失所,她乘機對那負責人訴說孩子的不聽話,常常偷了她的錢出走,她希望他們死在街頭,跟著又問起我是誰,那負責人給她介紹,並把經過告訴她,她向我打量一下,低聲說:「我知道,我也常常聽她的節目的,她使我覺得世界還是很有希望的,有時也多少抑制我的煩惱,那幾個小的每天就非聽她的節目不可。」她好像自言自語地說。
我看見她並不是蠻不講理的人,便上前跟她握手,她有點又驚又喜,終於伸出手來跟我握著,並自我解釋說:「我也自知脾氣壞,但那兩個孩子也委實不聽話,想不到他們去麻煩你。」
我說:「我一點也不覺得麻煩,如果我能夠替人排難解紛,我倒是非常樂意去做的。」跟著我轉身對那兄弟說:「你們以後要聽話,不要使你們媽媽生氣,現在還不去道歉一聲?」
兩兄弟依著我的話做了。他們後母答應領他們回家,華民政務司的負責人再三對她說,要是她以後再虐待這兩個孩子,將會受到嚴重的處分的,他們經常會派人調查的。
一件家庭的糾紛,暫時就算這樣了結了。




有朋自遠方來
我在有線廣播電台担任兒童節目,數月後,認識我的人漸漸多起來了,我的聽眾不只小朋友,連成人也在內,有些年老人對我的節目很感興趣,理由是聽我講故事,可以回復童心,享受一點兒天真的樂趣。
從各方面的反應,我雖然有著初步的成功,但我不敢以此自滿,相反地我更戰戰兢兢,惟恐有負愛護我的聽眾。
一天, 在我節目完畢後,一個陌生者突然造訪,他自我介紹
後,我才知道他是我的表親,在香港新聞處任職,他是受香港電台主任之託來約我的。
第二天,我應約而往,在主任的辦公室裏,我見到那位主任,他大概是接近五十歲的中年男子,樣貌慈祥,說話聲音低沉有力,我早已知道他姓劉,跟我是同宗。
寒暄一番後,便道出他約我來的目的,他說:「我聽過你的節目,感到很有趣,你能分些時間出來,也為我們担任兒童節目嗎?你不必天天來的,也許每星期兩次或三次便夠了,你願意嗎?」
我聽了後,有點意外之喜,我真想不到我的節目會這樣受到人們的注意的。
當我最初担任這個工作的時候,還不敢肯定我是否能夠勝任,只是覺得很有趣罷了,我還記得有一個朋友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將會名聞全港的。」但自從我答應了香港電台的邀請後,我的聽眾圈子便推廣到東南亞一帶了。
我在香港電台廣播的時間是下午七時半至八時,每星期三次,所用的方式,有故事、廣播劇、常識問答等,因為播出時間較晚,小朋友來參加不便,因此許多時都是預早錄音的。
我清楚地記得,在接近聖誕節的時候,每天我都收到無數的名貴聖誕咭,我知道都是經過小朋友或小朋友的家長精心挑選的,公司負責收信的職員,為了方便給我,特別用一個大紙盒替我盛起來,天天一大盒,光是拆聖誕咭,也得花上不少時間,不過我是非常樂意的,因我正享受著愛的氣氛。
在香港電台,我收到的聖誕咭不特來自港九,還有些來自新加坡,馬來亞與及婆羅洲等地。
在聖誕節的前幾天,我回到香港電台,除了收到一叠聖誕咭外,還有一份重甸甸的禮物,是由馬來亞寄出的,禮物上貼滿了郵票,那個像一本厚厚大大的書似的包裹,只露出發信人及收信人的地址,其餘地方都貼著花花綠綠的郵票,多少個,數也數不清了,因為東西重,又用航空寄的,所花的郵費實在不少哩。
我最初還以為是一本書,拆開一看,原來是一盒精美的朱古力。盒是心形的,盒上印著一束玫瑰花。
我在那叠聖誕咭中找到一封航空信,信封上的字和包裹上的字是一模一樣的,看後,果然發信人就是寄禮物人。
來信說他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大孩子,剛從學校踏進社會,現正在一間機器廠當學徒,每天他收工時,正趕得上聽我的節目,他是福建人,略懂廣東話,因為我說得慢,發音清晰,所以都能聽懂,並且還逼著他學習廣東話。他的工廠是位於離城十多哩的郊區,那裡什麼東西都沒有得賣的,他很想藉著聖誕節,送一點禮給我來表達他對我的一點敬意,所以趁著星期日休假,趕到城裏買了一盒朱古力糖寄給我,希望我在聖誕前收到,並希望我回信給他。
我深受感動,不是為了他那份禮物,而是為了他那份情意,我決意好好地寫一封信回給他。
     
        





第一個聖誕節
記得在我担任兒童廣播工作後的第一個聖誕節,過得十分忙碌,但也十分快樂。我天天懷著興奮的心情,回到公司,接到數以百計的聖誕咭,同時我還要籌備一個盛會,和小朋友們一起慶祝聖誕。
事先我向公司當局提議在這個節目裏,邀約部分的小聽眾,來到那個大播音室,大家唱唱歌、講講故事,一方面使節目內容更加豐富,一方面和小朋友聯絡感情。我這個提議馬上得到總經理和節目總監的贊同,同時還得到他們答應以雪糕、三文治招待小朋友,並大派禮物。這可說在廣播中最早和聽眾打成一片。
聖誕節前兩個星期,我已作好準備工作,首先在節目裏把這個消息播出來,讓那些希望參加的人來信申請。只可惜,那播音室雖號稱為大,但事實上只能容納五六十人,當時我的聽眾,最低的估計也有數千人了,以數千之眾,爭取那五六十名的參加席,失望的人必然不少,實屬憾事。所以我對自己曾經許下宏願:明年聖誕,要是我還担當這個工作的話,我將會假座一個更大的地方,和更多的小朋友同樂。
自從宣佈了慶祝會消息後,申請的信果然紛紛而來,我依著信到達先後的次序編了號,由一號到六十號為止,然後一一寄出參加券,此外我又油印了一封信,發給其餘的申請者,向他們致歉。
其次我要為那天的節目,作好安排,並準備即塲播出,使未能參加的小朋友,也有機會在家分享我們的快樂。
我在那些領了參加券的小朋友中,選出一些志願表演的小朋友,大概有十多名,我一一約他們先來練習或試音,花了不少時間編寫故事和訓練他們,又特別邀約了一間小學來唱聖詩。
到了那天,我的心情又是緊張又是興奮,平時廣播,都是我自己一個人,在一間小播音室內對著麥克風播出的,即使每週的廣播劇,也只有十個八個的小朋友參加播出,而且訓練有素,時間和氣氛都可以控制自如,現在來參加的却有幾十個小朋友,他們都是未經排練的,當播出的時候,秩序會不會大亂呢?時間是不是能夠控制呢?這就是我所担憂的。
在播出前十多分鐘,他們都已到齊了,我招呼他們進入大播音室裏,那裏已預備好幾十張摺椅了,他們一一就座後,我便把播音的規矩略為講述一遍。我解釋紅燈和綠燈的作用,每個播音室都設有紅綠燈,綠燈是準備,紅燈是開始;紅燈一亮,節目便要播出,不然,聽眾聽見沒聲音,會以為機器失靈哩。所以紅燈亮了,大家都要肅靜,以免干擾聽眾,不過有時開心的笑聲和熱烈的掌聲,是可以增加氣氛的。
一會兒,綠燈亮了,大家都屏息以待,跟著紅燈亮了,果然一點聲音也沒有了,待我把節目的內容介紹後,便分別由小朋友担任,或講故事,或唱歌,或說笑話,當然都和聖誕節有關的,最後一個節目由學校担任唱聖詩,歌聲柔和動聽,充滿肅穆而歡樂的聖誕氣氛。
等到節目完畢後,我們大家一起吃雪糕、西餅、三文治,十分豐富,小朋友們還各人得到一份禮物才盡歡而散。
這次有聽眾參加現塲播出的節目,雖屬新的嘗試,但馬上獲得好評,尤其是學校的合唱,更為聽眾所欣賞,因為唱出的歌,都是他們在校內學過的。由於這個原因,觸發起我邀約學校參加播出的動機,學校節目和兒童樂園就是這樣產生了。







野餐會
聖誕過後,跟著是元旦的來臨。我們戲劇組的小朋友,雖然經常會聚會在一起,但都是為了排戲和錄音,每次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暢談的時間無多。因此許多組員向我提出要求,趁著元旦假期,帶他們作一次旅行,我立即贊同了。
除夕的前一天,我便假大播音室,招集組員開一次大會,聽到我要組織一個旅行團,大家都眉飛色舞,舉手贊成,全體報名參加,沒有一個例外,踴躍的情形,使人鼓舞,不過目的地還沒有決定啊!
有人提議到沙田去,也有人提議登扯旗山,後來有一個年紀比較大的男孩子提出野餐的辦法,並推薦炮台山這地方。
那時候,野餐沒有目前那麼盛行的,老實說,在此之前我聽也沒聽過這名詞,我記得我還要向那位小朋友請教野餐是怎麼一回事。他回答我說:「野餐就是在郊野吃大餐的意思。事前要把東西準備好,例如牛排、豬排、鷄翼等要先把味調好醃透,然後帶備炭和叉,到了目的地,生起火來,就用叉把肉叉好,烤熟來吃,實在別有風味,野餐最適合在冬天舉行,因為一邊烤東西吃,一邊可以取暖。」
大家聽了都同意去野餐了,況且炮台山離市區不遠,只須乘巴士再走一段路程就可到達,唯一困難的問題,就是我們這團差不多有六十人,要大量的肉食才足夠,誰負起準備食物的責任呢?不過,我的擔憂是多餘的,很快這個問題便解決了。他們自動依據我們戲劇分組的辦法也分成四組,每組選出一個組長,由組長分配工作。不特食物沒有問題,連叉和炭也有了著落,一切工作,都是自動去做,沒有半點強迫,這個旅行團就在愉快的氣氛中組成了。
元旦那天,天氣相當冷,我們一早出發,去到約定地點集合,那裏已有不少小朋友先我而至,我們浩浩蕩蕩,沿著山間的小路而上,不久便看見一個炮台的廢址,雖殘缺不堪,還依稀可辨,有一個類似避彈室的洞穴,陰森恐怖。地方是相當僻靜的,要是在今天,帶著一群孩子來到野餐,我真不敢想像,不過,那時社會還沒有現在的混亂,沒有阿飛之流在橫行,劫殺案件也沒有頻頻發生,因此我們可以安然無恐,享受野餐的樂趣。
火生了,熊熊的火光,把我們的臉照得通紅,我們拿著叉,烤著肉,嗅著蒸發出來的香味,都不禁垂涎欲滴,我最初連怎樣去叉好一塊肉的技巧也不懂,幸虧得那個男孩子的指導,很快便畢業了。
我們又興奮,又快樂,吃得特別起勁,帶來許多的肉都吃光了,大家都飽得差點動彈不得了,不過誰也不肯推卸工作,我們還要煮腐竹糖水,也要作好善後工作。
這群小朋友,都是來自各校的,但表現得如此團結合作,吃東西互相禮讓,工作起來絕不後人,比起學校的組織還要有秩序得多啦。
在餘興節目中,他們都要求我給他們講一個故事,我知道在他們心目中我是講故事的能手,但他們不知道我講的故事都要先寫好稿而後講的,臨時「爆肚」,我實在有點勉強,不過勉強也要來了,小朋友熱烈的掌聲,使我無法推辭,我當時立下決心,以後一定要在腦子裡,儲備一些故事,以便隨時用得著。
故事後,還有他們的表演,我真佩服那些小朋友,唱歌跳舞都行的,當然啦,如果他們不是活躍份子,也不會參加我的戲劇組了。
這次旅行是愉快的,使小朋友和我之間的關係更為密切,他們要求我經常舉辦這類活動,我也覺得這是需要的,因為使小朋友在課餘享受一種有益的活動,不是比無聊的嬉戲好得多嗎?




值得珍惜的一份禮物
我和小朋友之間,已建立了不可分離的感情了,每天當我廣播的時候,我的聲音在每個家庭中盪漾著,小朋友們便圍著那木箱靜聽,是那麼留心,那麼全神貫注,似乎要把我每句話都印在腦子裏,這些都是小朋友們來信告訴我收聽我的節目的情形。有些還說,他要求爸爸給他多裝一個箱子,讓他可以在房間靜聽我的節目。
我常常這樣想,小朋友不能一天聽不到我的聲音,而我也不能一天不對他們說話,要是我一天不說,我便會感到寂寞和空虛,小朋友使我的生命變得多采多姿,我也替小朋友在家庭和學校之外,建立起這個空中樂園。
有時我身體稍感不適,我也照常工作,為的是不願使廣大的聽眾失望。由於工作過於繁忙,以致神經緊張,家裏的人曾屢勸我放棄這項工作,重作敎師,當時有幾間中學校長,非常樂意聘用我,且多次和我接洽,但都遭我婉拒了,因為我已深深愛上這個工作,愛上我的小聽眾,我實在不願驟然離開他們。
有一次,我真的病倒了,喉痛聲沙,幾乎不能發聲,但我依然力疾到電台去,當廣播時,我盡量把「麥克風」移近我的嘴巴,差不多貼著「麥克風」來說話,首先我請他們原諒我的聲音的難聽,跟著便開始慢慢地,一句一句地說,因為聲音沙啞,我需要說得特別慢的。
當我播完那個節目後,剛走出播音室,便聽見大堂的電話鈴聲不絶於耳,都是找我的,原來小朋友知道我生病,都紛紛打電話來問候我,我一一向他們道謝,說我患的不過是傷風感冒罷了。他們對我的關心,真使我感動又感謝。
差不多一個鐘頭後,電話聲才稍止,我提著手袋,正想回家休息,剛走到大門口,隔著大玻璃,我看見一輛的士停在門前,一個女孩子跟著一個年青的太太走下的士,匆匆的走進來,那位太太向聽差詢問:「劉姐姐在嗎?」聽差指著我:「這就是了。」
我走前向她們打招呼,那個女孩子立刻走前一步,拉著我的手說:「劉姐姐,你生病了,我特地叫媽媽帶我來問候你的。」
「是啊!」那位太太接著說:「她剛才收聽你的節目時,一聽到你說生了病,又聽見你的聲音沙啞,便急得像鍋上螞蟻,要我馬上帶她來看你,我們是住在堅道的,我說我們坐車去到,劉姐姐一定已經走了,不是白走一趟嗎?但是她怎也不依,我沒法只好坐的士帶她來了,說真的,我有病她也沒有這樣緊張啊!可見你對她的吸引力是多大啊!一冰,你見到劉姐姐了,現在有什麼要跟她說的?」
我知道那女孩子叫一冰,是不是「一片冰心在玉壺」的意思,我可不知道,但它却幫助我記得她的名字,至於她姓什麼,到現在,已不復記憶了。
我勉強支持,招呼她們到大堂沙發坐下,我把一冰拉到身邊,詳細問及她讀書的情形和喜愛的事物,她很大方,說話很有層次,我一望而知她是一個聰明伶俐的女孩子。
她告訴我她正在小學五年級念書,她最喜歡作文和閲讀,她看過許多故事書,她很崇拜雲姐姐(就是我曾拜訪過並請教過的
那位女作家,前文已介紹過,)她也很崇拜我。
「一冰,你不是給劉姐姐帶了一樣禮物來嗎?」一冰的媽媽截斷我們的談話,插嘴說。
一冰忸怩著,許久她才把手上的一包東西遞給我,我拆開一看,是一個音樂箱,上了鍊就能播「毋忘我」‧‧‧FORGET ME NOT 那首曲來,她說是她特別為我選的。她真是一個感情豐富的女孩子,其實她那份感情已超過她年齡所具有的 這使我有點吃驚,但却非常珍惜它,那個音樂箱,我一直保留著,直到我離開香港到英國去的那年,才在一次意外事件中失掉了。





節奏樂隊的組織
新的一年開始,我有許多願望,要付諸實行的。
我的第一個願望便是組織一個節奏樂隊了。那時候,節奏樂在香港還是在萌芽時期,許多人都不知道什麼是節奏樂,甚至連這個名稱也沒聽過的,但是我覺得它對兒童學習音樂是具有一定的作用,它是基本的訓練,使兒童對拍子有個明確的觀念,實在值得我們大力去推動的。
當時有一位熱心的音樂工作者劉慧嫻女士,她對節奏樂素有研究,並出版了一本《節奏樂教材》,她在兒童音樂的領域上,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我已久慕其名,後由朋友介紹,幸而和她相見,她年紀比我大,謙謙有禮,不像時下一般稍負盛名的人那麼矜誇,我們真是一見如故。由於她和我同姓,而她的名字和我的名字讀起來也只一字之差,因此有許多人都誤會我們是姊妹哩。
當我把意願道出後,她立刻贊同,她覺得電台具有無比的推動力,這種新的音樂工作,正需要我大力去支持,但我說我對音樂是門外漢,只知道它對兒童是十分需要,卻不知道怎樣去教導兒童,劉女士毅然答允寧願犠牲她寶貴的時光,來負起教導之責。
有了這個大力的支柱,我還有什麼畏怯?於是我便把計劃詳細列明,向公司當局請示。我們兒童節目已擁有五六組的兒童劇團了,而且每週播出的兒童劇都大受歡迎,公司對我的工作已具信心。對我提議組織節奏樂隊並不反對,但關於購備樂器所需之欵,因沒有在公司經費預算之內,故未便批准,這雖然使我稍感失望,不過我覺得大前題都已解決,這些小節總可以迎刃而解的。
我毫不猶豫地到銀行提取全部多月來的積蓄,到琴行去購買所需的樂器,一共用去三百多元,那時候的幣值,何止十倍於今?所以在我看來實在是一筆可觀之數了。我却覺得只要我能夠在節目中,創立一些新的風格,介紹孩子們去認識一些新的東西,我又何必去吝嗇這些儻來之物呢?
一切都已就緒了,我才敢在電台宣佈這消息,徵求一些愛好音樂的小朋友參加,由於練習需時,第一次我只徵求六十人,結果應徵的有數百人,我又忙於挑選和約來試音的工作了。
試音是由劉女士親自執行的,由此可見她做事的認真和負責。試音是分拍子的認識和聽覺的測驗兩部分進行。結果在嚴格的評選後,選出了六十人來。
從此每個星期日,我又多了一件工作去忙了,戲劇組和節奏樂隊的訓練,雖然各有負責的人,但我總要奔走其中,何況全部劇本都是由我編寫的,事先準備的時間也用去不少。不過我覺得樂在其中,每星期日,看見那些活潑可愛的孩子們,從四面八方來到電台,他們都是精神飽滿,孕著笑容,不論大播音室、小播音室本來空置的,現在被利用作為他們學習的地方,叫我這個主持人看見,怎能不樂而忘倦呢?
我們的節奏樂經過三幾個星期訓練後,作第一次的播出,曲名是藍色多瑙河(以後就成為我節目的主題曲),作為我以後每週末播出的「兒童樂園」的開端。
播出後,獲致很高的評價,許多幼稚園老師寫信來問及敎節奏樂的教材和敎授的方法,劉女士都替我一一回答了,跟著我便接到一些學校的來信,說他們準備了一些節奏樂和合唱的節目,是否可以容許他們到電台一試身手,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我立刻替他們安排時間並且去信正式邀約。
我們的節奏樂隊繼續不斷練習和播出,在當時的確起了相當大的推動的作用,引起許多小學和幼稚園的老師們注意,同時培養了一些小朋友的音樂才能,到現在有不少已成名了,但最可惜的,我動用私蓄購置的一批樂器,竟不幸在公司的一塲大火中全部焚燬,使我們的節奏樂隊不能不暫時中斷。
節奏樂成員




兩個女孩子
節奏樂器在一塲大火焚燬了,當時那間廣播公司,設備簡陋,一間兩層的臨時房屋,包括寫字樓、播音室和中央控制室等,但冷氣設備,是不能缺少的,這次起火原因,就是由於冷氣機槽洩電引起的,幸虧那時候,不是我廣播的時間,不然,會有不少小朋友來電台探望我而飽受虛驚哩。
節奏樂隊中斷後,許多小朋友自告奮勇,願捐出他們的零用錢,重新購置樂器,可是我不贊成他們這樣做,因為我不願意來參加我的節目的小朋友負担任何費用的。
我唯一希望保險公司賠償,我已列了一份清單交給公司的負責人,但是過了許久,仍然是消息全無,我相信也許公司不把我的清單送給保險公司,也許保險公司不考慮賠償,他們會認為一間廣播公司何來這些小孩子的玩意?
雖然經過這次的火災,但公司損失不大,只是焚燬了屋內的一些傢俬什物和裝修,屋宇是得以保全,在火起後,由於我外子楊遠鏞指揮得宜和工程部人員的努力,在中環郵局大厦借得地庫,把機器安裝妥當,作臨時廣播之用,從起火而中止廣播到恢復廣播,其間只不過數十分鐘,許多知道當時情形的人談起,都嘆為奇蹟哩。
在郵局大厦所借得的地方,是狹窄得可憐的,能容我一人坐著播音已是幸運了,那有空餘地方讓小朋友來參加哩,所以我們各項活動只得宣佈暫時停止了。
到了公司裝修完竣,一切就緒,我們才搬回原址,於是我又可以和小朋友們在一起了。
節奏樂的樂器既然一時無法重新購置,節奏樂隊只好暫停,為了補償這個缺憾,也為了滿足愛好音樂的小朋友的要求,我於是組織合唱團。並精選了一群喜愛音樂而又有天賦歌喉的小朋友,組織起來,由我的朋友王曦義務担任教授,也是利用星期日上午的時間練習的。王曦就是現在為小朋友們所熟悉的嘉明叔叔了。
我們的合唱團的確能唱出一些份量來,比當時許多學校的質素都要高得多,我們這個合唱團,一直維持了許久,我記得當時參加的有尹芳玲,還有幾個現在在歌壇上頗負盛名的歌唱家或歌星。由此可以知道許多人在幼小時候喜愛的東西,會成為將來終身的事業。
尹芳玲給我的印象特別深刻,那時她只不過十一、二歲罷了,聲音很甜美,人長得也很漂亮,她有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在一群女孩子中,她很容易被人發現出來的,因為她似乎有點與眾不同。
她自從參加了合唱團後,我們舉行什麼活動,都有她的份兒,表面看來,她似乎非常活潑好動的,不過她有著相當內向的個性,有時表現得文靜而帶點憂鬱。
後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竟悄然離開了合唱團了。但我常常都會想起她。時間像流水一般逝去,她長成了,而且成為一個播音員,與我共事,又不久,又成為一個電影演員了,到現在,她還在廣播台中担任工作。
合唱團的另一個女孩子,也是我熟悉的,她的確是一個多才多藝的女孩子,短短的頭髮,較黑的肌膚,那雙靈活的眼睛,使人一看便知道她是聰明絶頂的了,她能彈能唱能演,讀書非常用功,她跟我的感情特別深厚。她由小學到中學,成績都是優異的,中學畢業後,考入香港大學又畢業後,便到外國深造,現已取得博士學位,而且結了婚,有了孩子,但每年聖誕節我都接到她的聖誕咭,她始終還記得我,而她也沒有在我記憶中溜走,她就是出生於戲劇世家的譚務雪了。她後來在美國加州大學當了教授。 合唱團成員

我的好助手
我朝夕難忘的就是我應該怎樣在我的工作中,去創造新的風格,本來我的工作可以說是很輕鬆的,只要我拿起一本故事書去講它十五分鐘或半小時,便可獲致相當的酬勞了。但也可以使工作變得很繁重,如果我一想到我要對數以萬計的小朋友負責,要使他們在娛樂中獲得好的敎育,所以我寧願棄輕鬆而取繁重了。
許多朋友都不明白我到底為的是什麼,他們都說你做的額外工作,沒有額外酬勞的,何必自苦?
我只一笑置之,酬勞的定義,在我看來,應該有有形和無形兩種,我所獲得的不是金錢,而是小朋友們對我的愛戴。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轉眼快到放暑假的時候了,我想利用這次假期,來一次講故事比賽,腦子裏的計劃成熟後,我便把它寫在紙上,然後送給節目總監作最後的定奪。
幸虧那時我的上司給我許多方便,凡我提議,都得到他的贊同,使我增加許多做事的興趣和勇氣,我常常覺得我付出的精神和心血,並沒有白費,最少我得到小朋友的愛戴,還有上司的欣賞。
我深深感到我的工作愈來愈繁瑣了,在這情形之下,我是需要一個助手的,但是有沒有人願意担當起這個薪酬很少的工作呢?
我把我的意思告訴了一些較親密的小朋友,過了幾天,我因事務過忙,已忘記了我曾經說過這件事,可是有一天,我播音後從播音室出來,看見有一個女孩子坐在沙發裏,好像在等待著見我的。
「你是找我嗎?」我走前去問她。
「是的,劉姐姐,我叫談月明,聽我的妹妹談月翹說,你需要一個助手,我可以勝任這個工作嗎?」
我看她的年齡,只有十六七歲,身材高瘦,膚色潔白,眼睛不大但有神采。
我請她坐下後,細問她的家庭環境,她說她家裏有爸爸、有媽媽、姊弟三人,她居長,她讀到英文中二,便停學在家幫媽媽料理家務,晚上再去讀英文夜中學,她對廣播很感興趣,平時最喜歡收聽我的節目,接著她問我,以她這樣的年齡,還喜歡收聽兒童節目,是不是會被人取笑「大唔透」呢?
我告訴她一點也沒關係,我的聽眾有不少比她還大的。
雖然是短短的一段談話,但她已給我一個深刻的印象,她動作敏捷,說話清楚,我於是立刻約她做我助手,她對有沒有酬勞,毫不計較,主要是她對播音很感興趣,願意跟我學習。
我給她的工作是代我拆信,分類,並且担任劇務,所謂劇務,是發信通知小朋友練習播音劇的時間,分派劇本,幫助他們去練習台詞,同時還協助播出,例如做出各項聲響效果。
那時,還有一件臨時額外的工作,就是故事比賽的籌備了,在許多申請參加來信中,她要去信約他們來參加初賽,初賽是於我每天廣播後舉行,不對外播出的,只有我和我的助手作評判,選出較好的進入複賽。
她的工作使我非常滿意,我真不敢相信以她這樣小小年紀,做起事來這樣有條理,有分寸,我開始倚重她,覺得她真是我的好助手。
沒多久,她對廣播工作,已很熟習,她懂得怎樣把情感灌注在台詞裏,她還懂得教小朋友怎樣操縱聲音,更難得的她為了工作,不管是多繁重的,只要我叫她去做,她都承担起來,而且做得很好,有時她還主動地去做一些額外的事。
有了這樣的好助手,我的工作進行起來更順利了。不久,暑假來臨,兒童節目舉辦的第一屆故事比賽的複賽,每天在我的節目中播出了!
我自從得到她協助後,一切廣播事務都能順利進行,那時她雖然是個小女孩,但做起事來比成年人更有分寸,更有頭腦,在工作中,我幾次有意地試驗她後,結果使我覺得我可以完全放心了,以後,凡有什麼活動舉辦,事先必定詳細跟她商量。她自動地預備一個記事簿,隨時携帶在身邊,每當我有事吩咐她做的時候,她便取出記事簿,一一把它記下,然後又一一照著去做,做後又一一向我報告,我當時已有預感,這個能幹的女孩子,他日必有所成的。
在這個期間,我又創設了多種活動,例如問答比賽、作文比賽、化裝比賽、戲劇比賽‧‧‧‧有一年聖誕節,我們假華仁書院的禮堂舉行,招待千餘聽眾蒞臨參觀,塲面熱烈,相信這次也是史無前例的。我還記得在這次演出的節目中,有化裝比賽一項,參加的小朋友都各出心裁,化裝成各式各樣的人物,其中有一個叫岑焯南的,他化成太空人,以非常逼真而獲奬(忘記他是冠軍、亞軍還是季軍了)。現在他已成為電台的編導,即岑南羚是了。
那次演出的壓軸好戲,是一個由我編寫的話劇「大團圓」,飾演爸爸的是鍾偉明,而飾演媽媽的正是談月明,她演得非常逼真,大受觀眾讚賞。
那時香港還沒有電視,我們的演出當然無法直接傳到聽眾的眼睛,但我們盡量利用言語來敘述,來刻畫,因此也能間接傳到聽眾的耳朵。這種生氣勃勃的活動節目總比呆板的故事講述受到
大眾歡迎的。
月明不特能幹,而且脾氣好,又能尊重我的意見,有時錄一個話劇,因為一兩句台詞錄得不理想,我便要求N.G.(電台術語,no good要重錄之意)。她雖有別的事要做,但絕無怨色,她也認為凡事都要認真,要做到認為满意方可罷休。
對於她,我不特逢人就讚,在上司前也常常表揚她的能幹,所以在一九五六年,我離港赴英國深造時,我的上司竟相信我的推薦,把整個兒童節目編排和播出的責任交託給她,她最初有點畏怯,害怕不能勝任,我鼓勵她,並且把一部分資料交給她,她毅然承担起來了。 我的好助手 – 談月明
我臨行的前數天,懇切地跟她詳談了幾個鐘頭,我鼓勵她要學一技之長,播音不能視作終身事業,因為娛樂圈內,風雲險惡,變幻莫測,少年人不應浮沉於此,去爭名逐利。她對我的忠告,也深以為然,託我到英國後,代她找尋機會,我終於不負所託,介紹她向倫敦一間醫院,申請為護士學生,一九五七年我回港後,重作馮婦,而她已獲該醫院接納,乘風破浪而去了。
她留英七年,除了獲得護士證書,產科證書外,還副修了許多學科,例如兒童護理、病童心理、護士產科講師文憑等,沒有辜負我當年對她的期望,有志者事竟成,她就是一個最好的例證了!

捧著大銀杯的她
在電台,舉行故事比賽,在當時可說是創舉,所以能引起社會人士的注意,尤其是一些小學的校長和老師,他們都認為這是值得提倡的。
複賽播出後,我便邀請幾位敎育界老前輩担任評判,他們親臨電台,聆聽錄音,因為複賽是分日播出的,評判人往往會因環境和當時情緒影響給分的標準,因此我安排在複賽時,一邊播出,一邊錄音,複賽完畢,我便有全部的錄音聲帶了。
那幾位教育界老前輩,都是大忙人,他們只能抽出夜間的時間到來,很不容易才能安排一個共同認可的時間。
評判員一共有五位,一位是我前文提及的那位兒童文學作家,另一位是心理學教授,是當時一份兒童刋物的創辦人,其餘三位都是校長。
在三位校長中,最使我難忘的就是我母校麗澤中學梁逸芬校長了。那時麗澤正在大力發展中,她工作的忙,責任的重,是可想而知的,但她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舊學生,而竟肯犠牲晚上寶貴的時間,為小朋友們服務,我還記得她曾對我說:「我欣賞你的工作,我覺得那是很有意義的。」
她這短短的兩句話,深深地感動了我,我常常記在腦海裏,偶然氣餒的時候,它便好像一根鞭子,鞭撻著我前進。
錄音聲帶播出後,五位評判員都一致認為小朋友講故事的水準很高,評判雖各有不同的標準,但觀點是相同的。
評判得出結果後,我便在電台公佈,我還須順便一提的,就是故事比賽分兩組進行,十歲以上為高級組,十歲以下為初級組,各奬冠亞季軍三名。
奬品是各奬銀杯一座(以後代以錦旗),這些都是由公司發給的,那座冠軍奬的大銀杯的確巨型,這可表示公司對兒童節目的重視。
頒奬的那天,是在大播音室舉行,我們一邊進行頒奬,一邊播出,所以在家裏收聽的小朋友,也能分享那盛況。
使我印象深刻的就是領取初級組冠軍的翁月卿了,那時她只不過是八九歲的小女孩,拿起那座銀杯,杯子差不多遮了她半截身。當時她捧著銀杯不知怎樣是好的神態,使人看見又可笑又可愛。
頒奬後的第二天,報上也有刋出得奬人的相片,當然少不了翁月卿的那張啦。
故事比賽後,我們的話劇組又增加了不少新血,因為喜歡講故事的小朋友也會喜歡播戲劇的,翁月卿就是因此而參加的一個了。
以後,她常常到電台來,我知道她的事也漸漸多了,她是聖心小學的學生,讀書成績很好,尤其英文一科,她告訴我,那些修女先要訓練她們讀音正確,要求她們每人預備一面小鏡子,念英文時,便拿出鏡子,望著鏡子來念。經過嚴格的口型訓練,她的發音自然很正確了。
她參加了話劇組後,經常都有到電台來和我見面,後來她小學畢業,繼續在聖心讀中學,到了她讀中四以後,便很少見她了,據她說,她要爭取會考的好成績,所以功課忙得很,不過間中她會寫一兩個播音劇寄來的。
又過了幾年,聽說她已進入香港大學了,從此就沒有她的消息。
有一回,我在巴士上偶然遇見她,她告訴我,她港大畢業後,便考取英聯邦奬學金到馬來西亞進修,現已獲得碩士榮銜回港服務哩。
想起她拿著冠軍銀杯的剎那,我不禁感到歲月的不留,可是到而今,又已事隔多年了! 故事演講比賽每年都有舉行這是1958年得獎者

殘而不廢的孩子
一天傍晚,飯後,電話鈴聲忽然響了起來,我接聽後,對方叫一聲:「劉姐姐?」聲音是那麼熟悉的。我輕輕地問:「誰啊?」
「劉姐姐,你不認得我了嗎?」
「慢,」我搶先說:「認得了,認得了,你是關維鵬!」
「劉姐姐,謝謝你還記得我,我正是關維鵬,我打電話來是跟你告辭的,我要移民到加拿大去了。」
「你是到那邊工作去嗎?抑或是升學?」
「我是去工作的,也許在夜總會表演,也許灌唱片,預算七個月後,再作決定,看看居留在那邊還是回到香港。我特地打電話來,就是告訴你一聲,到了那邊,我會再寫信給你的。」
我們彼此就在電話中略談近況,並再三互道珍重。
我放下聽筒後,關維鵬的一些往事便不斷在我腦海中出現了。
我認識關維鵬,是在一九五七年我剛從英國回到香港之後,也就是說他是在我離開香港的那一年才參加兒童節目的。
記得有一天,我正在剪接室裏工作著時,有一位陌生的孩子進來,低叫一聲「劉姐姐!」
我細看他,身材矮小,雙目有神,再看看,才知道他是一個駝子。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他。
「我叫關維鵬,我參加了兒童話劇組的,這個劇飾演爸爸的就是我。」他這樣自我介紹,大方而有禮,沒有半點孩子畏縮的神態。
我剛剛聽到劇中的爸爸在病中訓勉他的孩子的一段對話,原來飾演爸爸的就是這個小孩子,我感到驚奇的就是他說話是那麼的老練,聲音又是那麼的低沉,如果不是他告訴我,我真不敢相信那是小孩子的聲音呢?
他跟我很快便非常熟稔了,我知道他是一個很好動的孩子,凡是兒童節目有什麼活動,必定有他的份兒,我們的話劇組更少不了他,劇中如有老角播出的,就非他莫屬。他參加在一群孩子中,是那麼的自然,那麼的活潑,沒有半點自卑,他好像完全忘記他自己身體上的缺憾似的。
我漸漸地更加了解他了。在我們的談話中,我知道他喜歡藝術,繪畫是他最大的愛好,他利用課餘時間,從師學習西洋畫,還常常把一些認為較滿意的作品帶給我看,我覺得他很有天分,鼓勵他說要是他努力下去,將來不難在畫壇上佔一席位的。
想不到他日後的成功,歌唱竟比畫畫更大,幾年後,他竟成為名震港九遠及東南亞的歌星,一些具規模的夜總會爭相羅致,他又兼任電台的節目主持人,那時候,他的名字再也不是關維鵬,而是TEDDY ROBIN了。
他雖然成名了,但他沒有忘記我,經常打電話給我問好,我對他那種不屈不撓的精神,和堅强的意志,表示十分讚嘆,他雖然殘廢,但沒有半點自卑和自餒,他跟常人一般生活著,這是難能可貴的,他的成功真不是偶然的啊!
















他是誰
我在工作中認識了許多人,小朋友外還有小朋友的家長,這些人各階層都有,有不少是名流仕女,但不擅於交際的我,最怕是作無謂的應酬,許多社交塲合都儘可能避免參加。
我最感興趣的還是和小朋友在一起,我除了為他們組織話劇團、合唱團等活動,還創下了問答比賽這節目。這節目每星期播出一次,凡欲參加的小朋友,必須預先寫信來申請,我依照來信的先後,編排參加時間。每次約來參加的人數約二十人,分成兩組,有順序答和搶答兩種方式,和目前在電視台舉辦的「問答比賽」或「溫故知新」等節目頗為相似,由於當時是獨一無二的新節目,所以參加踴躍的情形,實遠超乎我所主持的其他節目。
第一次公佈辦法後,我馬上接到超過一千封的參加申請信,而且還繼續不斷的寄到,如果照次序編下去,恐怕好幾年還未編完,到那時,申請人都已長大,再也不是兒童,即使童心未泯,但也不好意思參加了。
這個問題使我頗費躊躇,結果我決定修改原定辦法,用抽籤來決定每次的參加者,中籤的就是幸運兒了。
雖然播出時間僅是半個鐘頭,但我要花不少時間去準備,我所出的問題,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同時又要配合一些時事,一方面要深淺適中,適合小朋友的程度,另一方面又要活潑有趣,不像在課室裏的測驗。我做這節目的目的,就是要寓學習於娛樂中。
記得每次的播出都有非常好的表現,有些小朋友的常識的確很豐富,有問必答,爭到很高的成績。
在一次播出這個節目中,給我發現一個天真的胖孩子,他衝口而出的回答一個答案,引得在座的小朋友都哈哈大笑起來,當時紅燈亮著,正是ON AIR的時候,但我終也忍不住笑出來,相信收聽的小朋友,也會分享了我們的歡笑哩。
至於我們的笑,對這位小朋友實在沒有半點惡意的,只覺得他答得很天真,很有趣,便不期然而笑起來罷了。
我那個問題是這樣的:「為什麼女子的聲音比男子的高而尖呢?」你們猜,我這位小胖子怎樣回答呢?他不假思索地說:「因為男的有喉核,女的沒有。」也許,他以為有喉核堵塞著喉嚨,所以發音便低啞吧?但是,我相信你們都知道他的答案是錯的,聲音的高低,完全是聲帶問題,與喉核無關的。
世事真難預料,當我再見這位小朋友時,他已再也不是小孩子,而是一群小孩子的老師了。雖然他還是那麼胖胖的。那是一九六零年,我已經離開廣播工作,單獨創立一份兒童刋物-----兒童報,那段艱苦的過程,真非筆墨所能形容,幸虧有不少熱心青年,投身在我那艱巨的事業裏,他們不辭勞苦,不計酬勞,只為了對
(問答比賽的參加者與我)
兒童貢獻出一分力量。
經過兩年奮鬥,兒童報已稍有基礎並有待發展時,我亟須物色一位有志於此的青年,執行助理編輯的職務,有一天,朋友介紹一位青年來見我,說起來,他就是那個也曾參加過我的問答比賽節目的那位小胖子,他還記得在那次答問題時,引起哄堂大笑,他說他當時感到很難為情哩。他就是何松栢,筆名何紫是也。
問答比賽的工作人員與參加者
前排左起:談月明、陳麗雲、
鄧拱璧、杜國威
後排左起: 劉惠瓊、鍾偉明、
陳國基

第一次接受採訪
我從事播音的工作是這麼偶然,絶不會想到竟然會愛上了它,更不會想到我會因此而成為小朋友崇拜的偶象,我的聲名也因此而傳播港九,遠及澳門和星馬。
我當時真的成為大忙人,一方面為了工作,一方面為了酬酢,我要聯絡許多學校,接見許多家長,有時我還要應邀到各學校演講,我儼然成為兒童敎育專家了,反躬自問,我真的是專家嗎?不覺汗顏。
我又成為記者們訪問的對象,我還記得第一個訪問我的記者就是華僑日報李才藻先生,那時他很年青,態度溫文有禮,使我這個不擅應酬的人,也能像和老友交談一般,無拘無束,暢所欲言。現在李先生已是我多年的同事,不過,我們很少能有機會見面的。
當他訪問那天,恰巧我患了嚴重的感冒,還有點發燒,本來我要請假的,但播音已成為我每天的生活,缺少了它,我會感到茫然若有所失,我知道我的小朋友,一天聽不見我的聲音,也會覺得不快的,所以我自從事廣播以來,從沒有請過一天的假。不過那天,我的感冒實在太厲害了,聲帶受到影響,幾乎說不出聲來,所以在節目開始時,我便首先向小朋友道歉一聲。節目完畢後,我走出播音室,看見一個年青的男子,和一個帶著相機的男子在等候我,年青的男子走前向我打招呼並且道明來意,他就是李才藻先生了,那位帶著照相機的是他的同事攝影記者。
我招呼他們坐下,他正要開始訪問時,外邊的電話鈴聲響個不停,都是小朋友打來找我的,這個剛收了線,那個又響起來,他們都是為了剛才在節目中聽見我的聲音沙啞,又聽見我說我患了感冒,所以都紛紛打電話來問候,弄得李先生的訪問,斷斷續續的,真不好意思了。 電話不停響起
對於這點,李先生不但毫不介意,更用他生花妙筆,寫下一個那麼可愛的我,同時,小朋友打電話來問候我,也成為他文章裏的資料,他用這點來表明我受歡迎的程度。第二天,這篇文章刋出來了,連我的相片也刋出來了,我讀了又讀,心裏想,難道這是介紹我嗎?我真的是這樣成功嗎?
文章刋出後,使我一登龍門,聲價十倍,許多新聞記者紛紛到來採訪,有些漫畫家還根據報上刋登的照片,繪成形像,登載於報上或雜誌上,小朋友們爭相購買,用以剪下留念。
由於我的聲名「日噪」,做生意的人便向我動起腦筋來了。有一間童裝公司,希望用我的名字來做招牌,並在我的節目播出廣告,我自然無法禁止的,因為我的名字既沒有「註冊商標」,也沒有取得「專利權」,人人可用,港九數百萬居民中,和我同名同姓,或同名異姓的不知有多少?那間童裝公司徵求我的意見,只是一種禮貌罷了。
更奇的,就是有一間電影公司邀請我拍片,那位經理親自帶著劇本來見我,他希望我在劇中担任一個校長的角色,我考慮後,婉拒了,因為我只希望做好兒童節目,不能讓別的事情來分我心的。
「兒童教育」這名詞,已引起當時社會人士的注意,許多東西,都以「兒童教育」為標榜,玩具是「兒童教育」的玩具,書籍是「兒童教育」的書籍,電影也是「兒童教育」的電影,我雖然拒絕拍片,但我却答應了一間電影公司寫一部兒童教育的電影劇本,那是根據我的長篇廣播劇「街童」攺編的。電影公司主事人看過後,非常滿意,立刻登報物色一群兒童演員,同時還要求我繼續為他們寫這一類兒童教育的電影劇本。
「街童」約於一九五六年拍成,由程步高導演,攺名為「慈母頑兒」,由李嬙飾演慈母,黎小田飾演頑童,據說當時公演也頗賣座。


兒週是我的老朋友
李才藻先生訪問我後不久,有一天,我接到他的電話,說他們的老總想來見見我,我當然表示無限歡迎。
到了約定的那天,我節目完畢後,步出播音室,便看見李先生站在走廊上等候,我趨前和他握手,站在他旁邊的是一位中年穩重的男士,還有一位漂亮的少婦,經李先生介紹,我就這樣認識了華僑日報的總編輯何建章先生和他的夫人。
我立刻招呼他們到茶水部喝下午茶,何總編輯說話坦率而有決斷力,給我留下一個永遠難忘的印象,他開門見山地道達來意,他說:「我知道你喜歡兒童,兒童也喜歡你,現在我們華僑日報想成立兒童週刋,佔半版篇幅,約四千字,圖文在內,想請你負責編輯,不知你有興趣沒有?」
我內心興奮,因為我向來都喜歡寫點東西,當我讀中學時,常常以將來做個作家自許,所作的文章偶獲老師評為佳作時,便不勝沾沾自喜,引以為榮。香港淪陷時期,我流亡內地,為了能沾一些文人氣息,曾擔當端木蕻良秘書,並常常向報紙雜誌投稿,間被登出,便欣而忘食,可見我對寫作的興趣與熱情,由來已久。現在何總編輯向我提出主編兒週一事,正是求之不得,即使再忙,我也不願意放棄這大好的機會。
不過,在表面上,我還是非常客氣地說:「我對編輯工作,沒有半點經驗的,我能夠勝任嗎?」
「不難的,」何老總有力地說服我說:「只要你把稿集齊,交到報社,我便會叫人替你編版樣的,主要是你發的稿,因為你最知道小朋友喜歡看些什麼。」
「我不敢有這份自信,」我謙虛地說:「不過,我想嘗試一下,至於編輯,一兩次後,相信我會慢慢學會的。」
「那就好極了!」何老總做事就是這樣果斷的,他告訴我交稿日期後,他們就向我告辭了。他的太太一直耐心地聽著他跟我說話,既沒插過咀,也沒有表露半點不耐煩的神色,我相信她是一個溫柔和很有服從性的妻子。
從此,我和「兒童週刋」便結下了不解之緣,雖然每週只有一次,但到現在已二十多年了,其間有一段時期我離開了它,然而不久我們又再在一起,而它也已逐漸長成,再不是半版的篇幅,而是八版的兒童刋物了,每週華僑日報派到我家時,我首先要找出來閱讀的就是它。
二十多年了,當日的讀者,現在都已長大成人,也許在社會上是有地位、有貢獻的人了,不過回想當年,我學習編和學習寫的情形,還彷如昨天的事。
我記得在第一次集稿時,文字稿是不成問題的,我雖忙,只要我減少睡眠時間,延長工作時間,每週三千餘字的稿,我總可以應付得來的,但兒童的東西,不同於成人的東西,成人的有文便足了,兒童的除文字外,還須插圖,有時圖比文更為重要,因為圖畫更能吸引兒童讀者的興趣。我初「入行」,對於繪畫人才,一無所知,當我找不到人畫插圖時,唯有自已動手從一些書本上臨摹出來。幸虧刋登出來後還不至於非驢非馬,有些小讀者對於那些連環圖故事,感到很大興趣,第一篇刋出的連環圖故事名為「泰弟小熊」,就是我從外國故事書翻譯出來,圖也是從故事書的插圖臨摹的。
我喜歡廣播工作,但說實在話,我更喜歡從事兒童文學的工作,我覺得它和我最初的願望更接近,同時在我的工作中,發現「兒童文學」在香港竟是一塊荒田,亟待一些勤懇的農夫去耕耘,我願作為農夫之一,於是我以戰戰兢兢的態度,去負起兒週編和寫的工作了。
在這個工作展開後,我當然是忙上加忙,想不到這個時候,更有不少報紙雜誌的編輯和一些出版商,紛紛約我寫稿或主編一個專欄,我真的成為一個大忙人了。

主持兒童週刊的抽獎 à

第一號
我在街上、在輪船上、在巴士上,或在某種塲合裏,往往會有些年青的、或剛度過了年青時期但還未稱得上中年的、甚至真的已踏上中年的男女,走過來或遠遠地向我打招呼,我也含糊地向他(她)們點點頭,對於這些似乎陌生而又熟悉的臉孔,心裏總不免會懷疑著:是我往日的小朋友還是小讀者?抑或是現在學生的家長呢(附註)?說起來,他們現在都差不多是這個年齡的。其實有許多學生的家長,也就是我從前的小朋友和小讀者。
我常常都會遇到這樣的情形,例如有一天,我去參加一個街坊會之類的集會,我獨坐一隅,事實上我怕這種塲合,我是個不擅交際而又很內向的人。當我正感無聊的時候,有一個穿著整齊的碩壯的男子走前來和我握手說:「劉姐姐,認得我嗎?」
我習慣上都是含糊地回答說:「認得的,認得的。」我覺得在禮貎上我應該這樣回答,不然,會令到一腔熱情來跟我打招呼的人難為情的。
不過,還算幸運,每次我都沒有露出「馬脚」,因為跟我招呼的人,也許了解我的苦衷,也許看出我的困態,所以跟著招呼之後,必然會來一次很詳細的自我介紹,使我輕易地渡過了難關。
這次,碩壯的男子也是這樣,他並不介意我說認得還是不認得,便繼續說:「我是你的小朋友,是你的聽眾迷啊!二十多年了,你的樣貎,你的聲音,一點也沒變啊!」
他的話太動人了,也許他說這來博我的歡心罷了,其實二十多年的光陰,早已把我的青春帶走,換回來的除了滿臉的風霜,還有就是蒼蒼的白髮,不過有一點却是真的,那就是我沒有變的聲音,這也許是上天特別的賜予,人老了,心不老,還有聲音也不老。
又有一次我在街上走的時候,有一位年齡介乎青年與中年間的婦人站著凝視著我,看見我走近時,便連忙跟我打招呼說:「劉姐姐,你還認得我嗎?我就是第一號!」
「第一號?」我幾乎想不起來,驟聽之下,還以是什麼間諜組織哩!
她笑了,很甜也很自然的笑,使我的腦海中泛起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的影像。她笑起來也是那麼甜,那麼自然的,我正想說:「難道你就是我的小朋友?」但她已搶先的說:「我是你的擁護者,你的第一號小朋友嘛!」
我完全記起來了,她姓黃名瑞卿,是第一個領到我的兒童證的小朋友。
記得當年我受到廣大的小朋友的愛護,被他們視作「偶像」一般的崇拜著,他們都渴望得到我的相片,自從報上刋登過我的相片後,來信索取相片的小朋友更多,我為了不願使到他們失望,因此我向公司提議替我印製一種兒童證,這個證像電車月票一般大小,一面印著我的相片,另一面印著表格,可填寫小朋友的姓名和編號等,在右角上並留位給小朋友貼相片的。
凡申請兒童證的要詳列姓名地址,並附相片兩張,一張貼在證上,另一張則貼在登記部上。如果實行這個辦法,不特小朋友可以獲得我的相片,同時我也可以得到小朋友的相片,而且還可統計一下參加我節目的聽眾,到底有多少。
公司方面,馬上贊成我這個提議,立刻叫總務依著我的意思去印製兒童證,很快就印好了。那天在節目中宣佈了兒童證的用途和來信領取的辦法。
當我做完節目,走出播音室,看見有一個女孩子氣急匆匆的走進來,在播音室外的走廊上遇見我,她一邊喘著氣,一邊把一封信交給我說:「我是想領兒童證的!」
「這麼快,你是坐飛機來的嗎?」我有點詑異,不覺跟她開玩笑地說。
「不是的,因為我就住在對面,我一聽到你宣佈,便馬上寫好了信拿來!」她笑了,笑得是那麼甜、那麼自然的。
她就是這樣得到我的第一號兒童證。
現在她已長大成人了,她告訴我她從香港大學畢業出來已經好幾年了,一直在中學裏當英文教師,結了婚,有了兩個孩子,和一個幸福的家庭,這些年來,她還好好地保存著那個兒童證,有時拿出來給她兩個孩子看,指著說:「這就是媽媽最崇拜的劉姐姐了!」
這雖是一些瑣事,但也叫我泛起無數回憶的漣漪哩!

附註:一九六六年我在北角與友人合資辦了一所幼稚園和幼兒園,直至一九八六年我移民退休為止。













我的寫作生涯
我自從主編了兒童週刋後,許多出版商都希望我能替他們寫點兒童的東西,我寫作的興趣非常濃厚,雖然寫作經驗不很豐富,寫出來的東西不夠成熟,但我仍繼續努力去寫,希望終有一天,達到成為兒童文學作家的願望,我知道直到今天,願望還是願望,事實和願望還有一段相當遠的距離。別以為兒童文學是顯淺易為,其實難就難在「顯淺」,要用最顯淺的文字,寫出最動人的故事,刻劃出最細緻的感情,滲入兒童最單純的腦子,使到最純潔的心靈引起共鳴。 我就這樣開始了寫作生涯
許多學問淵博、文學有修養的作家,往往恥於寫兒童的東西,以為兒童文學是難登大雅之堂的,因為兒童文學,第一不能炫耀自己的學問與才華,第二不能抒發自己的感情和思想,一切要以兒童的興趣為依歸,要把自己的感情變成兒童的感情,甚至文字也要模仿兒童的文字,這簡直不算得做文學。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兒童文學賣不到錢,不能靠這個來維持生活,因此被人們漠視,兒童文學這田疇就變成沒有人耕耘的荒地。
然而,我竟不自量力,大胆地負起這個墾荒的工作,當時我有點力不從心,寫出來的東西,雖經三番四次地修改,但刋出後,仍覺不符理想,與我的要求距離很遠,我相信也難以滿足讀者。不過,我仍熱愛我的寫作生涯,我除了為我主編的〈兒童週刋〉寫稿外,我還為其他兩份日報撰稿,又為一些出版社寫故事,出單行本,有些是從我的播音故事改編的。我用許多不同的筆名發表。到現在還能記憶的例如港生、華華、小華、敏兒等。在那個時期,較為滿意的作品有《港生日記》、《敏兒的假日》、《擦鞋童》、《月餅裏的指環》、《給小朋友的信》和《動物園的秘密》等。
《港生日記》是在一份著名的晚報連載,後來出單行本,《敏兒的假日》、《月餅裏的指環》、《擦鞋童》都屬短篇故事,和其他幾篇故事分別輯在幾本不同的單行本裏,《給小朋友的信》是和小朋友談及一些生活問題,或回答他們的書信,也是出版為單行本的,《擦鞋童》一篇出版後,還被一間出版社輯入小學國語課本裏。至於《動物園的秘密》,原是長篇播音故事,稍加修改後,給一間出版社買了版權而出版。
《動物園的秘密》內容比較曲折,是敘述一個動物園的管理員兩爺孫的離奇遭遇,孫女蘋果臉和她的動物朋友的交往,每個動物都有不同的特性和不同的出身背境,經過多次考驗,蘋果臉終於認識好與壞之分,認識誰是她真正的朋友。
這個故事在播出後,已頗能吸引聽眾,許多小朋友寫信來說要跟蘋果臉做朋友,問我願不願意介紹,後來出版書後,很是暢銷,據那位發行負責人告訴我,很快便再版了。從此,我對兒童文學的創作,充滿信心,雖然我還是那麼幼稚。
《動物園的秘密》出版後不久,我接到一個電話,那是當時一個著名導演打給我的,他約我到中環某餐室見面,我感到很為難,他雖是大名鼎鼎的導演,但我們從未謀面,我怎樣在大庭廣眾中認出他?但是他回答說他曾在某個塲合中見過我的,我只好大胆地答應踐約了。
果然如他所說,我一踏進餐室門口,他便站起來跟我打招呼,他看來相當年青,個子矮小,是短小精悍型。
坐下不久,他便道達來意,他說《動物園的秘密》這個故事很有趣,他聽過我的播音,也讀過我那本書,他想把它改編為電影,趁著最近有一班馬戲班到港演出之便,一切動物可以借用,只是蘋果臉一角,不知道找誰飾演罷了。
我聽了喜出望外,我真希望他的話能夠付諸實現,但經過幾次磋商後,由於一些技術上的問題未能解決,同時馬戲班也改期來港,而我又有英國之行,拍攝這個故事的計劃,終於擱置了。


盲人會
每逢聖誕節期間,我的工作便忙上加忙了,我要準備許多特備節目,編寫一些有關聖誕節的播音劇本,邀請一些學校參加播唱聖詩,還有每天接到如雪片飛來的聖誕咭,我也得逐個拆開來看,雖然不能一一回答,但小朋友這番情意,我總該鑑領的。除此,我還接到無數的邀請,有些是學校,有些是團體,他們都是來約我去參加他們的聖誕慶祝會,主持一些節目的,盛意拳拳,我也不好意思推却,這樣一來,我變成分身不暇。每次當我應邀到學校或社團參加節目前,我必須作好準備,以免臨塲不知所措,所以每次的進行都可說是相當順利。
祗有這麼一次,也是難忘的一次,其結果是使我感到意外的不安。
記得那是在我有一年參加一間盲人學校的聖誕慶祝會發生的,當時,慶祝會是假修頓球塲舉行,我是接受校長的邀約而往,到塲時,看見已座無虛席,參加的都是盲人學校的學生,音樂聲停止後,他們都靜靜地等待欣賞我的節目。
我預先已錄好一個播音劇,是一個聖誕的喜劇,我就先播這個劇給他們聽,我看見他們個個都全神貫注地來聽,雖然他們都瞎了眼睛,視覺失去了功能,但他們的聽覺特別敏銳,他們的情緒隨著劇情而變化,臉部的表情也跟著變化,最微小的風聲,最輕微的動作,都一一收進他們的腦海裏,我相信他們是非常喜歡聽這個劇的。
這個劇播完後,便由他們唱歌和演奏各種樂器,歌唱得很不錯,口琴獨奏更表現得出色,我對於盲人有這樣的音樂天才,和學習的毅力,已深受感動了。
最後那位修女校長走過來,很有禮貎地對我說:「他們很欣賞你的播音劇,但他們看不見你的容貎,你可否讓他們聽聽你的聲音?」
我說:「我沒有準備。」但校長堅持說以我這樣有經驗的人,即使沒有準備也不成問題的,跟著她又對著麥克風問學生們是不是渴望一聽我的聲音,學生們轟然一聲「是」,跟著便是熱烈的連續不停的掌聲,這回我無法推辭了。
當我踏出台前,對著麥克風,看見這群不幸者,滿懷熱望,似乎要强睜眼睛來看看我這個給他們講話的人到底是什麼樣的,據校長告訴我,在學校他們每天都收聽我的節目,對我的聲音是熟悉了,但對我的容貎,只能在他們的腦海中去想像了,現在雖然近在咫尺,但也如隔重山,這時我不期然為他們泛起一絲悽惻的情緒。
「各位小朋友和大朋友!」我說。因為事實上,有些年紀是不小的。
我說話時,聲音有點激動得發抖,我極力地控制著自己。
「讓我說一個故事給你們聽,我是說一個世界上最偉大的成功者盲女凱倫的故事‧‧‧‧‧」
我說凱倫怎樣失明,初時怎樣絕望痛苦,覺得世界是一片黑暗的,後來她又怎樣奮鬥,克服重重的困難,她不特認識字,而且深徹地了解到這世界,她嗅到花香,便能辨別到是什麼花,是什麼顏色的花‧‧‧她是成功了,但她的成功並不是偶然的。
我知道我每說一句話都深深地透入他們的心坎裏,從他們臉部的表情,我知道他們在領略我的每一字、每一句。想到凱倫,想到他們,不知為什麼,我竟然感動到喉嚨咽住,說不出聲來,還偷偷揩一下快要滴出來的眼淚。我知道這會引起他們的傷感,但我是不能自已的。
這件事使我直到今天想起來還覺得抱歉,因為在這樣一個歡樂的慶祝會中,我是不應該導致一種低沉的氣氛的,我把這次列為我參加集會以來最失敗的一次,由於當時那些盲人都表現得這樣衷心的敬愛我,因而使我抱歉的心情更加凝重了。




我的宏願
自從我担任了華僑日報兒童週刋的編輯後,由於寫作關係,我要不斷到書店和報攤去找尋資料,那時候,情形比現在更差,因為在今天,總算有矗立在中區的大會堂,總算有分佈各區的市政局屬下的圖書館,雖說是文化的沙漠,但總算有點綴著沙漠的綠洲。然而那時候想找一本好的成人書籍不易,好的兒童書籍更寥若晨星。
眼看那種情形,我深為下一代担憂,誰都知道書籍是人類的精神糧食,書籍不足就是精神糧食缺乏,孩子們缺乏了精神糧食,怎麼可以茁壯地長成?
我仿如初生之犢,竟不畏艱巨,抱著大無畏的精神,要負起供給兒童精神糧食的重責,於是我立下一個宏願,要到外國去吸取一些經驗,由於當時香港是英國殖民地,前往英國,較易申請,況且香港電台和英國BBC電台是同屬一個機構,香港電台經常都會派人到BBC實習,我希望也能獲得這個機會,這樣在經濟上我可以得到幫助,在學習上也會有許多方便。
那時,我參加廣播工作已七載,而我參加香港電台工作也差不多已六年了。香港電台中文節目部劉主任對我的工作,極為滿意,當我向他提出我的願望時,他很贊同,並願盡力幫忙我,替我寫信到BBC的負責人,為我作推薦。另一方面,我又得到一位有力的贊助人,那就是當時的高級敎育官何艾齡博士了。
我認識何博士是通過她的女兒的關係的,那時她的女兒(恕我一時記不起她的名字)年紀還小,大概在念小學五六年級,她喜歡聽我的節目,因此何博士對我的節目也頗為注意。
有一天,當我播音完畢,正步出播音室時,便接到一個電話,是何博士打來的,她說她的女兒很希望見見我,問我什麼時候有空,她便帶她的女兒來探我,我們約定了時間,第二天,就在我廣播後我們彼此會晤了。
我第一次見到何博士,覺得她和藹可親,同時很中國化的,至於她的女兒,個子高大,看來好像是一個念中學的學生了,不過細看之下,她還是十分孩子氣的,她不大愛說話,雖然一心要來見我,但却沒有主動發問,總是我問一句,她答一句,有時只答一個字,同來的還有她的奶媽,許多時由那個奶媽代答,所以那次的見面,主要是何博士跟我談及她女兒的一些問題,她說她的女兒就讀於一間英文書院,英文很好,只是中文較差,問我有沒有時間到她家替她的女兒補習,我以時間不足而婉辭,但我答應找一個空閒的日子去拜訪她。
我終於實踐我的諾言,在一個星期天的早上,我帶著幾本中文的書籍,有故事也有作文必讀之類,按址到西摩道何東府造訪,並把書籍送給何博士的女兒,我受到她們慇懃欵待,我覺得她的女兒並不像我初次見她時那麼畏羞了,她跟我很談得來,同時她告訴我她很願意學好中文。
何博士對我担任的節目,讚揚備至,在談話間,我曾談及我未來的志願,她和我也有同感,覺得香港人士對兒童的關懷實在太少了,無論生理的和心理的衞生問題,都似乎沒有專門部門負責處理,她正努力於兒童心理衞生的研究,並擬發起設立一個機構去專門負責,她還問我有沒有興趣參加,我當時回答說我希望先到外國去一趟,增廣一些見聞,才能談到進一步為兒童工作,她對我到英國深造,極表贊同,並願意盡力幫助。後來,我經敎育司署申請到倫敦大學學位,她的幫助實在不少,她為了使我在留英期間,減少語言上的困難,還給我介紹一位英籍女公務員柏絲太太跟我交換語言,這就是我準備出國的前奏了。








柏絲太太
柏絲太太是服務於教育司署的一位相當高級的公務員,孤獨地住在堅尼地道的一所公寓裏,她本身是英國人,丈夫是德國人,他的姓氏,如果照音譯,應該是柏克絲才對的,但為簡便一點,就寫作柏絲。
柏絲太太是個中年的婦人,棕髮、藍眼,相信她年青時相當漂亮。她沉默寡言,喜歡抽煙,當我第一次到她的公寓去跟她上課時,劈頭第一句她就問我:「我可以抽煙嗎?」
我們交換語言的方法就是我把一些日用的廣東話教她,而她也教我一些簡單的常用的英語,她的廣東話很不錯,只要我慢慢地說,她便能明白,也能用廣東話慢慢地回答我一些問題。原來她學廣東話已一年多,而且已通過初級試那一關,現在面臨中級試的關頭,要是能通過這一關,她的官階便可晉升一級,當然薪金也隨之而增加,這對她當然是非常重要的。
她告訴我,為了學好廣東話,她早就開始聽我講故事的節目了,由於我講得慢而清楚,她很容易便能聽懂了。當何博士向她介紹我的時候,她真的有點喜出望外,因為面對面的學習總比從擴音器學習好得多。
她是我的學生,同時也是我的好老師,她進步得很快,不到一個月她不特能用廣東話講述一些簡短的故事,還能夠回答我一些較為複雜的問題,而我的英語也在她悉心教導下,日有進步,尤其是那些習慣語,漸漸也學會了不少。
她和我見面多了,已不像初時那樣陌生,那樣沉默寡言了,她抽煙時也沒有先來問那一句:「我可以抽煙嗎?」我們已經成為很談得來的朋友了。
三個月後,她參加中級廣東話考試合格了,她很高興地把這消息告訴我,並約好明天她請我吃晚飯。
第二天,當我們交互上課後,我們就在那公寓的餐廳一起吃晚餐,她一邊吃一邊約略地告訴我她的身世,她原在女拔萃當教師,後來結了婚,丈夫柏絲先生是個外科醫生,婚後的一年,在她生日那天,她的丈夫為了要送給她一束紅玫瑰,走過馬路到對面的花店去買,不幸就給一輛飛馳而過的車輛輾過,奪去了他寶貴的生命,而留給她的是無窮的痛苦,從那時起,她便開始抽煙,烟愈抽得多,她的心靈就愈感空虛。我這才明白她為什麼落落寡歡,她為什麼孤單寂寞。同時覺得她的不幸有點像居禮夫人遭遇。
她外表雖然是這樣落寞,但她內心仍是充滿熱情的,當她聽見我希望到英國進修,她便立刻自動幫忙我,願意做我的諮詢人,她願意繼續教我英文,因為她已通過廣東話的中級試,暫時無須再學廣東話,她教我英語,完全是義務的,我對她這份情誼,永難忘記。
不久後,我便接到倫敦方面的回音,倫敦大學已接受我的申請,給我學位在教育學院進修一個一年的課程,專攻兒童心理學。而BBC也批准我的請求,到那邊實習三個月,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兒,不然,為什麼一切事情都會進行得如此順利?
在我起程前兩個月,我真是忙得不可開交,一方面要作好行前的準備,主要是工作的接替問題,關於兒週,我可交回何總編輯覓人主編,至於播音工作,經節目總監的准許,由我的好助手談月明担當起來,我要把未完成的事去完成,把未來的事要交代清楚;另一方面我又要準備行裝,要縫製一些禦寒衣物,那段時間,我簡直沒法再學英文了,柏絲太太也明白我的處境,提前跟我結束我的英語課程,並在一個星期日的中午在告羅士打餐廳特意為我餞行。從這事實看來,外國人不重人情的說法,有時也不盡然哩。







病房中的花籃
事情往往會出人意料之外的,在我起程前一個月,便已向公司請了假,原本計劃在這一個月裏,作好休息,作好行前的安排,事實上,戰後回港七八年來,勞碌終日,許多私人事務都沒空好好處理,許多親友都未曾拜訪過,我正好利用這段時間,一一去償還心願,甚至我希望能有空閒,逛逛公司,選購一兩件心愛而適用的東西,或和家人看一兩塲電影,享受一下天倫之樂,這些都是我平日忙於工作而缺少了的。
當我正要享受人生之時,而病魔却悄然而至,也許一個慣於忙碌的人,一旦閒著沒事做,精神反而變得緊張無法自遣,疾病也許會乘機而入。
最初發覺的是肚子有點不適,我懷疑是盲腸作怪,便去請教醫生,醫生聽了我縷述病情,也認為很有可能是「盲腸炎」,於是「盲腸炎」這三個字,整天在我腦海中興波作浪,甚至夜裏也不得安寧。
終於,我到一間著名的公立醫院作最後診斷,院長楊醫生是我一個好同學的丈夫,因此他對這件事特別關心,經過驗血後,他斷定盲腸確是有點毛病,為了我在路上的安全,他贊成我立刻接受手術治療,但我說距離起程的日子只有二十多天,恐怕施手術後,有誤行程,但楊院長極力保證,在我起程前,一定能夠完全康復。
接受他好意的勸告,第二天我便入院,他特別闢一間私家房給我住下,答應親自為我動手術,那護士對我也另眼相看,這樣使我恐懼心情,略為減少,經過一番擾攘,我就躺在輪床被推到手術室裏,以後一切都模糊了。
當我醒來的時候,真有點仿如隔世,迷惘間似乎聽見許多人聲,有人還問及我的病狀,我勉強睜開眼睛,看見好像有許多人圍繞著我,看見我的丈夫,看見還有許多熟悉而又陌生的臉孔,不過,我一時也想不起這些人是誰了。
過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我才完全清醒,那些人還圍繞在我的身邊,我已清楚認識了,他們不都是我的小朋友嗎?
他們看見我睜大眼睛,便爭相問候,我勉强回答說:「沒什麼!」其實我是咬緊牙齦忍受痛楚的。
我環顧房間,鮮花滿堆,芬芳四溢,使人精神一振,我輕輕地問:「是誰送來的?」
我的丈夫細細地告訴我,這些花籃,除了一個是楊院長伉儷送的,和兩三個是朋友送的外,其餘都是小朋友送來的。我奇怪他們是怎樣知道這消息,又是誰人教他們這樣做?我感謝他們的關心,但我不贊成他們這樣破費,因為一個花籃的價錢並不便宜,即使三幾個人合份買一個,每人也要付出好幾元哩,不過,小朋友們付出的又豈祗是區區的幾塊錢?我欣賞那些花籃,我更領略到蘊藏在花籃裏的那份愛心與關懷。
在我休養期間,許多親友來問候,甚至我中學時代的校長和老師都來了,而來得最多表現得最關心的,却是那群接近我的小朋友,談月明差不多每天都來過,每次她都把播音的事詳細向我報告,我覺得她所做的完全使我放心。
小朋友們知道我病愈出院後不久便起程,我們這一別便要經年了。他們對我有點依依不捨,其實我又何嘗捨得離開他們。我在這次病中,更感到小朋友們的需要我,而我也不能一日離開他們,我和小朋友已成為不可分離的整體,幸虧事先我早已決定應一著名晚報的邀請為他們每天寫一篇通訊,我又答應了公司當局在倫敦的總部每週錄一次節目,航空寄回播出,這樣,我和小朋友們雖遠猶邇,我們雖別離,也彷彿在一起了。







離別的一瞬
拆線後,在醫院再休養幾天便回家了。楊院長的保證果然兌現,我的健康完全恢復了,這要感謝他手術的高明和給我的適當的調理。
起程的日子一天一天地逼近了,許多親友都沒有時間去辭行,許多行裝還沒有購備,算了吧,一切都好像命中安排,不容許我有充分時間去部署一切的。但有一事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我的兒女問題,我已是一女一子之母,女九歲,唸小學,子僅四歲,體弱多病,我幸而有個好丈夫,願意為我承担一切職責,嚴父兼慈母,他在外身為高級工程師,回家還得照料兒女,雖說有女傭操作,但責任仍然落在他身上,每念及此,心便有點抱歉和難過。
但事情已到了不能再作考慮的田地,而這件事也是經過再三考慮才作決定的,我並不後悔,只是在我離開時,希望多些時間和家人團聚,和兒女好好地解釋我為什麼要暫時離開他們。
臨行前幾天,小朋友們不時造訪,有些還帶給我一些小禮物,例如手帕、別針之類,但是有一件最特別的禮物,一直保留至今天的,那就是一面銀盾,當中刻著「前程萬里」四個大字,上欵刻著敬愛的劉姐姐惠存,下款刻著以談月明居首的八位小朋友敬贈,相信這也是月明出的主意,她很喜歡想出一些與人不同的東西。
我送給小朋友的銀杯銀盾,為數不少了,每年的故事比賽,都產生出冠、亞、季軍,他們都是這些奬品的獲得者,但是,反轉過來,這回得奬的却是我,奬品上有著小朋友虔誠的祝福,和無限的情意,這實在值得留為永念的。
盼望却也畏懼它來臨的一天終於來臨了,任你怎樣理智,但兒女私情,總難避免,當別離的一刻,怎能不黯然銷魂呢?
我是乘船而去的,那時海運大廈尚未興建,大洋船一律停泊於九龍倉碼頭,我和丈夫兒女到達碼頭時,看見已有許多親友在那裏等著送行了,我和他們一一握手,接受他們的祝福,但是,為什麼却看不見一個小朋友呢?難道他們因為上課而沒有空來嗎?不,他們曾經說過要親自來送我的,他們會爽約嗎?
我有點悵惘,也有點高興,因為他們不來可以少却一些別離的難過,然而,正在這時,我已遠遠看見進口處有一隊人趕來,大概有二三十人,啊!我認得了,是他們,是我的小朋友們啊!
「劉姐姐,我們差點來晚了,差點看不見你了!」一個小朋友說。
「昨晚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劉姐姐去了,真的永遠不回來了!」又是另一個小朋友說。
「不要這樣說。」月明制止那小朋友,她怕我迷信,聽了這些話會難過。
我雖不迷信,但聽了心裏也耿耿不安,我實在希望快些回來,和家人團聚,和小朋友再在一起。
送行的人差不多到齊了,我便帶他們到船上走走,本來每位搭客,只有兩張至四張的送客通行證,我一個人却拿到五十張,這不是我的本領,只因為我有一個小朋友的爸爸,在輪船公司當高級職員,藉他的情面才領到這麼多張的。
我們到了船上,我覺得一切都很新奇,我搭的是二等船位,同房的一共四個人,船上的設備非常好,有餐廳、有酒吧、有泳池、有劇塲,還有圖書室,我和小朋友們環遊船上,就像平日帶著他們去旅行一般,一時忘記了離情別緒,可是汽笛一聲,我們從夢幻中喚醒了,一聲一聲的道別,一聲一聲的珍重,小兒子還掀衣問我:「媽媽什麼時候回來?」女兒低頭拭淚,丈夫也紅著眼眶向我祝福,再一聲的汽笛,他們都不得不離去了,洋船就這樣載我離開我愛的和愛我的人們,我含著眼淚,遙望著那滄茫的海岸。

來送船的小朋友






為小朋友寫通訊
我最初到了英國的一段時期,感到有點不習慣,不時想起香港、想起我的家人、想起我的工作,想起和小朋友在一起的樂趣,但是不久,大學開課了,上課、寫稿、錄音,佔去了我全部的時間,忙碌的生活,倒也減却了我不少的鄉愁。 (初到倫敦)
我讀的兒童心理學,也可以說兒童心理發展(Child Development),是一門相當有趣的科學,五六十年前,人們對「心理學」這個名詞,是非常陌生的,對兒童心理,更覺得是無中生有,玄妙無稽,他們認為兒童只是成人具體而微,所以對兒童的要求,完全是以成人的尺度去衡量,後來教育學者輩出,他們作出種種實驗,證明兒童實在有兒童的世界,要了解他們的世界,就要從心理著手,他們又認為兒童心理的生長,是和他們生理的生長成正比例的,所以研究兒童心理,首先要以年齡為基礎,才談到家庭背景和個別差異等問題。
作為一個兒童教育工作者,深入了解兒童心理是必要的,兒童的興趣和一切兒童的問題,必須依據兒童心理去給予兒童各種需要,或對症下藥去予以徹底治療。我在大學時代,已接觸過各種的心理學,現在要深入研究的是兒童心理學一科。
我的系主任是格拿女士,她是一個富有經驗的兒童教育工作者,當然她的學識也和經驗一樣豐富,她的著作頗多,大都是搜集各年齡的兒童心理發展的實驗資料,顯淺易明,非常有趣。
我的導師是卡司小姐,她是兒童心理學家,也是兒童文學作家,她專為兒童寫些有趣的故事,最喜歡描寫貓的生活,她告訴我,為了要把貓寫得更活靈活現,在她家裏養了七隻各類的貓,她說單憑幻想是寫不出可靠性的東西來的,只有真實的觀察才可以寫出真實的現象,而這種現象,才能給讀者一種真實感。
格拿女士和卡司小姐對我幫助很大,她們都很欣賞我過去的工作,特別為我安排許多訪問和學習性的參觀。
不久,卡司小姐給我一份訪問和學習性的參觀名單,對象包括小學、幼稚園、兒童圖書舘、兒童俱樂部,還有各種兒童活動中心。當然每次訪問或學習性的參觀後,都必定要寫報告的,每天,我要上課,要為香港某晚報寫通訊稿,還抽空到那廣播機構的總部去錄音,再加上訪問和參觀,有時由於路途遙遠,光是花在交通上的時間也不少了,回來還要作詳細的報告,此外我更要安排時間到BBC實習,忙碌情形,可想而知。不過,心情總是興奮的,我始終覺得能夠有機會去接觸這許多新事物,實在是非常幸運,我要好好的利用時間,儘量去好好的學習,使我自己將來能為小朋友做更多的事。
每天,我最快樂的時光,就是當夜闌人靜後,在宿舍我的單人房裏,那顏色和諧的窗帘重重地低垂著,我彷彿獨處於另外一個世界,一個溫暖的世界,外面陣陣的寒雨、重重的厚霧、赤裸的枯條、瘦黃的落葉、都變成與我無關了,也許,這一切足以撩起鄉愁的景象,都被心中的一股暖流沖去了!我心中的確有著一股暖流,我感到非常溫暖,我知道這是小朋友所給予的。我於是攤開稿紙,在燈光下,停筆凝想,許久許久,我才寫下每天通訊的第一句:「親愛的小朋友。」
簡短的六個字却蘊藏了我無限的懷念,無限的愛思,我在輕輕地叫喚著親愛的小朋友,而小朋友甜蜜的天真的臉孔也就一張一張地在我的腦海縈迴。我在稿紙上細細地寫,就好像在他們的耳邊輕輕地訴說,有時我會恨禿筆無力,不能把我的心情表達於萬一,也不能把我所見所聞,盡情報導,讓他們與我一同享受,不過,無論怎樣,這些通訊,由於出自真情,所以頗能吸引當時的讀者,這樣連續刋登了差不多一年,後來,我回港後,有一間出版社向我購買了版權,輯而為書,名為《留英寄語》,再後,由於我自己創辦了兒童報社後,亟欲重輯該書,於是得該出版社同意,讓回版權,輯入歐陸紀遊各篇,並題為《遊踪憶語》,這本書直至現在,還在市上銷售。

英 國 的 師 友
右一為系主任格拿女士‧右五是導師卡司小姐






兒童圖書館
我到英國那年是一九五六,那時香港還是被稱為「文化沙漠」,「兒童圖書館」在人們的腦海中,只是一個美妙的名詞,雖然一些規模較大的學校,也有一兩櫃專為兒童而設的圖書,收藏一些舊的兒童畫報(那時有一份頗為暢銷的兒童刋物名新兒童,主編人是雲姐姐,)和一些西遊記之類改編的連環圖。此外就是少數的英文故事書。間有社團組織也興辦一些兒童圖書室,不過所藏的書一樣貧乏可憐。事實上,當時肯拿出錢來出版兒童書籍的出版商,簡直是鳯毛麟角,兒童精神出現營養不良的現象,已是非常明顯了。
當我到英國後,最感興趣的就是要去參觀兒童圖書館,我曾問人家那裏有兒童圖書館,被問的人愕然說:「你的意思是指全倫敦嗎?這裏到處都有,每區有,甚至每條街都有。」最初我不敢相信,但後來住久了,才證實他所言並沒有誇張。
我的導師卡司小姐替我安排去參觀的是歷史悠久的一間,位於離倫敦十多哩外的一個小市鎮,主持那個圖書館的是資格最老的兒童圖書管理員康維小姐,我乘地底火車去,要轉幾次車,差一點在地底迷了途。
當去到那座宏大古舊的建築物前,我呆住了,難道這就是「韓頓」兒童圖書館嗎?那裏來這麼多的兒童圖書來充實這龐然的大廈?
當我看見康維小姐後,我的懷疑得到了解答了。
康維小姐是個六十多歲的慈祥的女士,她告訴我她畢生致力於兒童圖書館的建設工作,她回憶五十年前,在她十七歲中學畢業的那年,來到倫敦,在一間公立圖書館當個小職員,每當她上班下班或休假的時候,常常看見許多孩子在街上嬉戲或打架,她心裏不禁形成了一個念頭,就是如果能夠設立一些兒童圖書館,兒童放了學,有一個好的去處,不用再在街頭流浪,該多好呢,因此她便鼓起勇氣,寫了一封信給圖書館館長,請求她撥出一個角落,以供兒童閱覽,同時撥出一些經費,作為購置兒童圖書之用。館長對她的建議,很感興趣,把她的信轉致市政府,不久,得到回覆,就是通過她的建議,闢該圖書館的地庫作兒童閱覽室,另撥欵五十鎊以購買書籍。
她從此就主持那個小天地,但由於地方潮濕,空氣不足,兒童到那裏閱讀,往往受到家長反對,她只好再鼓其餘勇,請求另撥地方,得到答允在成人圖書室撥出一角,作為兒童閱覽室,環境較好,讀者日漸增加,附近家長,也有信心讓兒童到那裏閱讀和借書了,他們還坦白地說:「自從有了兒童圖書館,孩子都聽話多了,很少在街邊流浪了,學校的成績也進步了。」
兒童圖書館已漸漸引起倫敦人士的注意,於是在政府大力推動下,開設了一間又一間,有些是附設於成人圖書館內的,有些是獨立的,更有些規模較小附屬於一些兒童活動中心內的。
由倫敦開始,逐漸推廣到英國各城市和各鄉村,兒童圖書館真的可說是遍佈全國了。
康維小姐雖已白髮滿頭,但精神暢旺,而且非常健談,她微笑說:「五十年來我為兒童圖書館而奮鬥,我一直沒有結過婚,但我感到很安慰,因為我的生命沒有浪費。」
她的著作有:《我怎樣成為一個圖書管理員》(How I Became A Librarian),內容詳細記載她奮鬥的經過。
在兒童圖書館裏,還被她發現是一個可利用作兒童活動的好地方,所以英國許多兒童圖書館在五時停止辦公後,就開始各種兒童活動,例如放電影,說故事,舉辦各項比賽和展覽。據說「韓頓」兒童圖書館是辦得最有生氣的一間,也許,這都是康維小姐的功勞。
最後我問及圖書供應問題,康維小姐聳聳肩膊說:「一點也不成問題,這裏每年出版兒童圖書萬種,每種印數都以十萬計,來源一點也不愁貧乏。」
「誰為他們寫這麼多的書?」我不禁問。
「專家啦,教授啦,還有許多專寫兒童書的作家啦,數之不盡,他們都是很喜歡兒童的。」
當時康維小姐還集合在塲的小朋友,開始為他們說一個故事,非常生動,也非常動聽,我也為之折服,後來我告辭了。康維小姐親送我出門,握別時還慇慇約會我,我也希望能夠再見到她 ‧‧‧‧ 一個這樣可敬的人!

孩子們聚在一起聽故事
站在後面的是康維小姐的助手





兒童俱樂部與兒童遊戲中心
我要參觀的除了兒童圖書館外,還有兒童俱樂部與兒童遊戲中心。
兒童俱樂部(Play Centre)與兒童遊戲中心(Play Ground)也和兒童圖書館一樣普遍,差不多每條街都有一個這種供兒童活動的塲所,它們大都是隸屬於市政府的,但也有一些是由社團組織的。
兒童俱樂部與兒童遊戲中心,兩者的活動性質相同,目的也一樣,都是供給兒童於課餘之暇,有一個好去處,參加一些正當的娛樂和正當的社交活動,使他們不致流浪街頭,結識一些壞朋友,變成小流氓,出發點是非常好的。
我參觀過一個兒童俱樂部,是假借一間小學的校舍舉辦的。一般兒童俱樂部都是設在校內,所以有學校差不多就有兒童俱樂部,它普遍的情形,可想而見了。
說實在的,這種兒童俱樂部設備是非常簡單的,主要是有幾位導師,教授兒童畫畫圖畫,玩玩樂器,做做泥工(陶器)和木工,修理或裝置一些簡單的電器等,此外還有電影、木偶戲和一些其他娛樂節目,讓兒童隨意欣賞。
參加做兒童俱樂部的會員,首先要辦理登記手續,只要是該區的兒童,大概都不會被拒絕的。
兒童有了會員證,放了學後,便可以去參加這些活動了。我看見那些會員,大部分是十五六歲的,但七八歲的也有,他們有些的確是在學習,但也有遊手好閒,在食物部購買零食的,我覺得最不好的就是附設有這種食物部了,連香煙也有得供應,我親眼看見過一些不足十歲的孩子在抽香煙,導師也不加禁止。其實在那時候的英國,情形並不如今天的壞,沒有嬉皮士的出現,學生學習風氣也相當濃厚,只是在兒童俱樂部裏,我看見有些會員實在太隨便了。我曾經訪問過一個會員的家庭,這位家庭主婦便這樣對我批評這種俱樂部說:「孩子自從參加做會員後,每天只會向我要錢去買零食,我真担心他學不到好的反而學到壞的哩。」
英國對他們國內的兒童,是非常重視的,尤其是自從第二次世界大戰後,他們更提出一個口號,就是要培養好下一代。兒童每天有免費鮮奶喝,有維他命丸供應,還有大量圖書出版以供閱讀,每年國庫撥出用於兒童身上的為數不少,兒童俱樂部的經費,大部分也由國家供給的,但錢是花了,後果如何?實有待於敎育家們作長時間的觀察和研究哩。
兒童遊戲中心也是每區都有的,它大概有它自己獨立的塲所,也有附設於一些兒童遊樂塲內,主要的目的是供給年紀較小的兒童活動而設。在一個露天的園地裏,設有鞦韆、浪船、滑梯等,它和一所普通的兒童遊樂塲沒有分別,只是它也有室內的活動。我記得卡司小姐安排我去參觀一所兒童遊戲中心,是很具典型性的,我去參觀的那天,是一個寒冷冬天的日子,我經過一個很大的露天園地,便到達一所平房,裏面佈置成客廳形式,只見那裏的兒童年齡大都在十歲以下,但也有十一二歲的,他們分成許多小組,每組正進行著各種不同的活動。火爐裏燃起烘烘的火,使到整個客廳都非常溫暖。在一個角落裏,一群可愛的孩子正圍著一個年青的導師聽她說故事,我也參加在孩子群中,他們都用一種好奇的眼光望著我,後來那位女導師給他們介紹後,他們便要求我也說一個故事,我想了一想,說了〈孔融讓梨〉這個中國故事給他們聽,他們都感到非常有趣。
這種兒童俱樂部和兒童遊戲中心,到今天,在香港已是非常普遍了,本來用不著我來介紹,但這總是一些值得我回憶的往事,而又是和小朋友在一起的,因此不憚其詳地錄下來了。







學校廣播
(School Broadcasting)
大概兩三年前,香港才實行學校節目,就是利用電台的廣播以輔助學校教育,但是早在二三十年前,在英國專為學校而廣播的節目已非常普遍了。BBC(英國廣播電台)的學校廣播,組織龐大,單獨佔有一座宏偉的廣播大廈,裏面工作人員數百,專家百餘,他們都是致力研究和編排一些有助於學校的節目。
這樣龐大的組織,最初使我有點吃驚,心裏想這不會太浪費嗎?學校已經有敎師負責了,還用得著廣播節目的幫助嗎?後來,住久了,和那裏的人接觸多了,我才知道他們對學校節目的重視,而學校節目對他們也實在有很大的幫助。
由於我過去工作的關係,卡司小姐極力主張我應以學校廣播為研究的對象,並提議我的論文也應著重於這個問題上,我經過詳細考慮後,覺得這對我也是非常需要的,於是便接受卡司小姐的建議,把我留英這一年學習的重點,放在這個主題上。
卡司小姐為我擬定了一個參觀和研究的計劃,那是分為兩部分進行的,一要到BBC的學校廣播大廈裏去學習編排節目,參觀節目錄音過程,另一部分要到一些已選用了學校廣播節目的小學,去實地聆聽那些節目的播出,主要是觀察學生收聽節目時的反應。
卡司小姐替我跟電台和學校聯絡好,就列了一張「時間表」給我,我要依照時間,到電台或學校去進行我的學習,單是學校,每星期便要去三四間,每次回來都要寫報告的,那真是十分忙碌的過程。
在BBC電台,我接觸過許多工作者,他們都詳細告訴我編排一個學校節目並不簡單,首先由那些教育專家研究出一些學校需要的課程,然後擬就大綱,再由編輯部編成課本或小冊子,輯入許多足以作為資料的圖片,交由出版部去出版。節目部又要把這些課程,加以改寫,編成廣播材料,有些用問答方式,有些戲劇化,那是沒有一定的,不過大概是依照學科不同用不同的方法,以符合學生的需要,譬如歷史科,用戲劇化的方法會更能引起學生的興趣,譬如常識,就多數用問答的方式。但不論用那種方式進行,目的却只有一個,那是輔助學校之不足,以加强學生學習的效率。
在每一個學期開始前,電台便把該學期的廣播時間表派到各間學校,學校可依照需要選用某一科或某幾科,通知電台後,電台即將該科的課本或小冊子,按照學生人數送到該校,以派給學生。
我曾經到過十多間小學,以觀察學生的反應,總括來說,我覺得最成功的一個節目是唱遊和律動(Music and Movement),教師們也承認這是一個最多學校選用的節目。
記得我曾經欣賞過唱遊和律動的整個節目的播出,節目開始前,一班的學生都換上短褲襯衣,去到禮堂裏,禮堂裏有擴音器,當節目開始時,先有敘述,然後音樂徐徐引入,學生便開始隨著音樂起舞,他們的姿勢,並不須劃一,相反的是絶對自由發展的。至於播出的音樂,是整隊樂隊合奏的,無怪那位女教師告訴我,這只有電台才可以有能力這樣做。
經過好幾次參觀後,我才深深領會到「學校廣播」對教育具有一定的作用,難怪英國政府不惜為它耗費大量金錢,目的也不過是為了要培養好下一代。
我曾經立下一個決心,回港後,便要向當局提出推行學校廣播節目,但可惜人微言輕,志未遂而我已脫離播音界了。不過,今天我還能看見學校節目的誕生,也屬萬幸。

我的錄音節目
一天,我忽然接到一個外國男子的電話,他自稱「巴里華倫」,是由英國某廣播公司的一位女職員介紹他來找我的。我們約好時間後,我便到他居停的酒店去見他。
相談下,我才知道他是倫敦一個劇團的團員,這次是應藝術節主辦人之邀請,來港作公開性的演出,主要是為香港愛好莎翁戲劇的人士公演「第十二夜」。介紹他來找我的那位女士是「安妮‧比維利」。
「安妮」這個名字是我非常熟識的,但「比維利」却很陌生,當我在倫敦時,「安妮」並不是「比維利」太太,雖然她那時的丈夫的姓氏我已記不起來,但我知道在我將離開英國時,她快要跟她的丈夫離婚,而跟另一男子結婚,也許這男子就是「比維利」先生。
我認識「安妮」是由於工作關係,我不是答應過那間廣播公司做些錄音節目寄回香港播出嗎?所以當我到倫敦後不久,便到總公司報到,請他們為我安排錄音時間,他們知道我白天要上課,便特別為我安排在晚上,並且指定「安妮」負責這件工作。
「安妮」長得很漂亮,年齡約二十七八,衣著相當入時,而最吸引我的是她那雙在長長的睫毛遮蓋下的像藍寶石一般閃耀著的眸子。
為了我的錄音,往往要她做超時和額外的工作,但她一點也不厭煩,雖然在錄音技術方面,她似乎很外行,有時她連機器的性能也不大懂得,往往要我恊助才能順利完成,不過,我並不以為苦,反而覺得我們合作得很融洽。
她和我就這樣建立起友誼,每次錄音後(總在晚上十時左右),她一定把我送到地底火車站,看著我上車,還囑咐我路上小心,然後給我輕輕一吻,作客他鄉的我,真有受寵若驚之感。
每次,只錄半小時的節目,收聽主要的對象當然是小朋友,但有許多大朋友,認識的或不認識的,到這個節目播出的時間,也會扭開擴音器來聽聽,因為認識的朋友,希望收聽到一些有關於我的生活近況,而那些不認識的,也想知道一些異國的風土人情,至於那些節目的內容,都是當地兒童的實際生活。
我為了要搜集編寫節目的資料,所以每當空下來的時候,便要到各處去找尋。幸虧每得一種資料,可以同時適合作三種用途:廣播、寫通訊和作論文,真是「一舉三得」,難怪許多同學都不勝羡慕地說:「你真行,一點也沒有浪費!」
話雖如此,不過爭取一點一滴的材料也並非容易的,為了要參觀一間兒童圖書館,我得奔走十多哩路,還得停留大半天來觀察;參觀一間學校,也並不是近在咫尺的,倫敦的學校,大多數離市區很遠,有時公共車輛不能到的地方,坐不起的士,就得走路,還要準備好許多有趣的資料去和那些學生和老師談話,至於那些兒童美術展覽、兒童藝術品展覽、兒童寵物展覽、兒童敎育圖書展覽、兒童歌唱比賽、兒童詩歌朗誦比賽‧‧‧‧凡是與兒童有關的集會和塲所,我一定設法去參加和去實地觀察。
由於種種關係,我和當地兒童接觸的機會也比較多,他們給我的印象非常好,我覺得有許多地方,是香港兒童所不及的。譬如應對,我每次和他們談話,他們一點也不畏縮,不特很有禮貎地回答我的問題,而且還提出問題來問我,例如香港離這有多遠?你是坐船來還是坐飛機來的?我知道有許多香港的孩子,在媽媽的裙脚下長大的,遇有人逗他說話時,他便躱在媽媽的背後,相比起來,真有天壤之別哩!
其次是他們的禮貎和對別人幫助的熱情也給我留下良好的印象;他們從小就要學習禮貎:「請」、「對不起」、「請原諒」、「謝謝」‧‧‧‧這些口頭禪常常掛在他們的口中,幫助別人也是從小就受到訓練的,記得我有一次迷失了路,向一個過路的孩子問路,那孩子不特告訴我,還把我帶到目的地,他們的行為,是值得讚賞的。
我曾把這一類的瑣碎的資料,一一錄在我的錄音節目裏,並總而名之為「留英見聞錄」,每提及這一段時期的錄音,我便不期然會想起美麗的安妮來了。

對東南亞的廣播
我除了要為香港的一間廣播公司做些錄音節目,寄回香港播出外,我還答應了英國廣播電台(BBC)担任每週一次的節目,總題是:〈我所看見的英國兒童〉。這節目是對東南亞和香港直接播出的,主要聽眾還是兒童。
每當回憶起那個時期的生活,真可說是多采多姿,許多英國的女同學對我都非常羡慕,因為BBC是一個使她們神往的地方,許多名流貴族,富商巨賈,都曾在那裏發表言論,許多影星歌星,音樂名家,都曾在那裏演唱或演奏,藉著電波,它可以把聲音傳播到世界每一個角落,所以在英國人的眼光中,這BBC廣播大廈,是既莊嚴又富神秘感的。
每次,當我廣播回來,宿舍的同學便向我問長問短,問我有沒有看見過某某大明星,有沒有跟某某歌星談過話,其實,我對明星和歌星,平時都不大注意,看過一套電影,有時竟不知道是那個明星主演的,我知道我這樣會使到她們失望,但有什麼辦法呢?
由於我所負担的幾個工作,都與兒童有關的,因此凡是有兒童的地方,就是我
同學與我(宿舍門前)
要找尋資料的塲所,我有一個好同學費拉德,在這方面,她真的幫了我不少的忙,她介紹我到一些有孩子的朋友的家庭裏,讓我看看英國孩子的家庭生活,她又帶我去參加過一個童聲朗誦會和一個教育展覽會,都使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朗誦」在香港,是近年才流行起來的,如果我的記憶不太壞,那麼我敢肯定地說,香港藝術節早幾年是沒有朗誦這個項目的,但早在十多年前,在英國,「朗誦」已被認為兒童應該認識而且應受到培養的一種藝術了,在短短留英的一年期間,我幸而有機會參加了一次很高水準的童聲朗誦會,誠屬幸運。
朗誦會舉行的地點,是位於倫敦近郊的翰敦學校,費拉德的十歲女兒是那間學校的小四學生,也是當天表演者之一。
朗誦的節目分上下午舉行,上午是「朗誦」,下午是「默誦」。
大家對「朗誦」這個名詞是沒有疑問了,就是用聲音表達情感,詩的意境,和詩人的感受,完全藉著朗誦者那抑揚頓挫的音韻,一字一句地去打動聽眾的心靈,引起聽眾的共鳴,即使那些「胸無點墨」的人,聽了這種音韻,也會被感動的。
至於「默誦」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既然是「誦」,就不會「默」了,其實所謂「默誦」,就是用動作和臉部的表情來表達詩意,這可說是一種很新奇的演出。
我參加了這次兒童朗誦會後,曾在我的通訊裏寫下了這些話:「看了他們的演出,我深深感到詩歌對兒童的重要,那優美的韻律,可以打動兒童的心靈,那蘊藏的意境,可以誘導他們的想像,許多成人都以為,詩只有成人才能欣賞,孩子無知,怎能懂得詩情畫意?這種看法是非常錯誤的,其實一出世的嬰兒,便有欣賞美妙的音韻和美麗的顏色的能力了,不信嗎?母親的安眠曲不是可以使一個哭泣的嬰兒靜下來嗎?一幅美麗的圖晝,不是可以逗引一個不安的小孩貼貼服服嗎?所以我說:詩歌應走進兒童的世界裏。」
當時我曾經立下一個決心,就是將來回港,再在電台工作時,我將會增加一個兒童朗誦節目,而每年我又會舉行一次朗誦比賽,作為倡導,不知我這個計劃是否真的發生了點作用,總之在今天,兒童朗誦已不算得稀奇了。
我相信我已把一點一滴的見聞,一絲一縷的感情,都已毫無保留地寫在我的文章裏,錄在我的節目裏,同時也立刻廣播到東南亞各地去了。我常常覺得,我的光陰真的沒有半點浪費。






兒童的棈神糧食
「英國的兒童比香港的兒童不知要幸福多少倍!」這是我到達英國後,深入去體驗英國兒童的生活,使我不覺這樣慨嘆起來!
這是真的,普遍來說,英國兒童都是很健康的,他們的皮膚都是白裏透紅的,他們的肌肉都是非常結實的,即使住在倫敦東區貧民窟的兒童,也不會像香港那些居住在木屋區的兒童那樣臉黃骨瘦的,為什麼呢?原因很簡單,英國人要培養好下一代,把國家的未來盛衰,完全寄託在下一代的身上,所以花在兒童身上的大量金錢,都是在所不計的。
在我參觀過的學校,每間上下午都有鮮奶派發,每個學生一瓶,除了鮮奶外,還有維他命丸,都是免費配給的,據那些校長告訴我,每學期開始時,只要將該校學生人數呈報市政府,那負責的部門,就會依照人數,按日送鮮奶和維他命丸來了。
英國人不特照顧他們下一代的身體的健康,還顧及他們精神的健康,因為只有健康的身體,沒有健康的精神,還不能成為一個健全的公民的。在敎育上、在廣播上、在兒童圖書館和一切兒童活動的塲所上,還有在兒童書籍的出版上,每年動用國庫的收益,實在是一個驚人的數字,身處香港的「殖民地」兒童,只有羡慕不置罷了。
說到英國為兒童出版的圖書,使我回憶起費拉德帶我去參觀過的一個教育展覽會,那是在敎育會址舉行的,所展覽的書,真是琳瑯滿目,美不勝收,出版社有數十個單位,出版的書,雖各有其特色,但開度大,插圖美,顏色鮮艷,却是大家都一樣的。
想起香港的兒童書籍的貧乏,不覺感慨繫之,記得當時的幼稚園及小學的課本,都是非常舊式的,開度小,插圖呆板,雖然間中也有彩色插頁,但色澤暗晦,有些依舊用那些套色方法,對兒童來說,沒有半點吸引力,至於課外讀物,種類更是少得可憐,最負盛名而內容又較健康的,早期只有「新兒童」,較後就有「小朋友」和「兒童樂園」,「新兒童」早己停刋,「小朋友」和「兒童樂園」到現在依然存在,而且頗為暢銷,至於其他的連環圖之類的圖書,大多數是粗製濫造,名為兒童讀物,實在不適宜兒童觀看的。
所以做成這個現象的主要原因,是英國有無數專家、作家、畫家都是終身為兒童工作的,換句話說,他們都是專業性的,在香港,如果專以寫兒童讀物而生活,不餓死者「幾稀矣」!
為什麼會形成這種差別呢?原因是外國出書,一發行便以萬為單位,除推行於本國,還暢銷於國外。香港乃彈丸之地,所出之書,囿於本士,範圍已非常狹窄,加上香港人喜歡讀書的不多,重視兒童讀物的家庭少之又少,以致出版兒童書籍或刋物,大多數要賠本的,這種生意有誰肯幹?這樣形成了香港兒童書籍呈現著一片荒蕪。
在我的通訊裏,曾經寫下這一段:「我覺得凡是有兒童的地方,都應該有良好的兒童讀物,而良好的兒童讀物,都應該散播到每個有兒童的家庭裏。我更覺得每個有兒童的家庭,都應該培養兒童愛好讀物的習慣,因為精神的糧食,比物質的糧食更為重要,而無形的誘導,比責備懲罰更為有效‧‧‧‧」
當時我曾經立下一個宏願,將來回到香港,我要出版一份兒童刋物去豐富兒童的精神糧食。後來,我真的實踐我的願望,創辦了「兒童報」,先後凡六年半,甘苦盡嘗,非一言可盡,這些留待日後再行發表吧!










我參觀木偶戲的播出
木偶戲是中國的一種民間藝術,流傳已久。
記得我小時候,最喜歡看木偶戲,我看過的木偶戲有兩種,一種是大型的木偶,那些木偶差不多有小孩子那麼大,穿上漂亮的戲服,演木偶的人,就靠著那枝撐起木偶頭部的竹竿,和兩根連著木偶手部的鐵線,在竹搭的戲台下,來回走著,一邊演,一邊唱,使那些木偶演出種種動作,栩栩如生,這一類木偶戲都是根據一些傳統的故事編成的。例如白蛇傳之水淹金山寺,八仙過東海和大鬧天宮等,這種木偶由於是大型的,看起來清楚而有真實感,但缺點是那些木偶都是沒有脚的,只能看見上半身,更不好的就是演木偶的人有時舞得過份起勁,把頭和肩膊也露出戲台外,破壞了整個木偶戲的氣氛。
還有一種木偶戲是小型的,那些木偶只有六七吋高,是有手又有脚的,而手脚和頭都用鐵線牽帶,演木偶的人可以同時把持兩個木偶甚至三四個,所以只須兩個人便可以演一台戲了。演那種木偶的戲台,是特別設計的,面積是非常細小,大概僅容兩個人蹲在後台來移動木偶,他們也是一邊演一邊唱,唱的多數是潮州曲,因為演這類木偶戲的人,大多數是潮州人。
每年的盂蘭節,是我最興奮和最快樂的時候,因為我居住的那區,差不多全部都是潮州人,他們為了紀念這個節日,便要「打醮」超渡鬼魂,同時演出幾塲木偶戲,大型和小型的都有,每天吃過晚飯,我便携著小凳子,邀約鄰家的孩子,看木偶戲去了。盂蘭節對於我,實在比新年更具吸引力。
當我到倫敦後,才真正知道木偶戲的藝術價值,相信許多小朋友都會被電視播出的木偶戲所吸引,它有點不同於卡通片,卡通片雖然出神入化,但木偶戲更有立體的感覺。我們看電視的木偶戲時,絶不會想到製作一套木偶戲要花費如此多的財力與物力的。
為了工作和學習上的需要,我曾到BBC的電視部參觀,主要是參觀木偶的製作。
很不容易我才找到那個地方,由一位和藹可親的侯頓先生接待,首先他帶我到木偶的倉庫去參觀,當他一打開那個倉庫的門,我不覺看得目瞪口呆,原來那裏儲藏的木偶,不下數萬個各種人物,各種服裝都有,真是琳瑯滿目,美不勝收。
除了木偶外,還有許多不同的道具,例如刀、槍、潛艇、飛機、大礮、桌椅‧‧‧‧應有盡有,都是給木偶演出時應用的。
侯頓先生告訴我,單是木偶的製作,已經是一個龐大的部門,一些人專門製作頭部,刻劃各種人物的特徵,而最困難的就是眼睛和嘴巴的裝置,因為那些木偶,嘴部的開合和配音對話是一致的,至於眼睛的活動也像真人的一樣自然。這些都需要有高度技術的技師才能勝任這個設計和裝嵌的工作。還有一些人是專門製作木偶的衣服的,他們根據故事內容的需要,找出很多參考的資料,認真去製作,務求逼真,在播出的時候,使觀眾驟看之下,還以為真人在演戲哩。
這種演木偶戲的方法和我小時候看過的不同,演木偶的人是站在舞台的幕後,木偶都是用很細的線吊著,人站在幕後把線控制,每掀動一條不同的線,本偶就可以有一種不同的動作,甚至眼和嘴的開合,耳朵鼻子的輕微動作,都是靠線的引帶的,有些細緻到手指也有動作呢。
後來侯頓先生又帶我去看那些演木偶的藝員演出的一場木偶戲,那種精巧程度,真使我不能不嘆為觀止哩!










龍和美人魚
我看那些演木偶戲的藝員在演木偶戲的同時,我是對著電視機看的,從電視機播出來,比實地的演出還要好看,通過鏡頭的運用,例如特技和特寫等,使木偶變得更傳神更維肖維妙,我真不能不佩服那幾個玩木偶的人,憑著他們高度的藝術,能將沒有生命的木偶賦予生命。
看完一齣木偶戲後,侯頓先生請我到餐廳喝茶,這個餐廳是BBC為了方便員工而設的,雖然沒有外邊的大餐廳那麼豪華,但也相當講究,而且經常會遇見一些著名的歌星和影視藝員在那裏憩息,許多人都渴望在那裏結識到他們所崇拜的偶像哩。
我們一邊喝茶一邊談話,主題總離不開木偶戲,侯頓先生忽然問我道:「你們的日曆在五月五日是不是有一個什麼節日呢?」
我回答他說:「是的,那是『龍船節』,是紀念一個很著名的詩人的。」
「是不是屈原?」屈原這兩個字,侯頓先生說來雖不正,但我可以猜得著。
「是的,就是紀念他。」我說。
「這就是了,最近我想設計一個『龍船節』的木偶戲播出,你知道啦,這裏有不少中國孩子,即使外國孩子,對中國的東西,也充滿好奇心,相信他們會很喜歡這個戲的。不過,目前我正遇著一個難題,也許你可以幫我多少忙的。」侯頓先生一口氣說完,喝了一口茶,望著我,等候我的答覆。
「你要我幫你些什麼忙呢?如果我能做到,我一定願意。」我回答。
「就是『龍』的樣子,『龍船』一定是依據『龍』的樣子而製造的,但是『龍』到底是怎樣的,有沒有角的呢?這些都不是我們的頭腦可以想像出來的。你們中國人,不是認為世界上有『龍』的存在嗎?那麼一定會認識『龍』是怎樣的了,你能詳細的告訴我嗎?」侯頓先生拿起杯子喝茶,懇切地等待我的答覆。
「我也沒有看過真的『龍』啊,要是遇見過牠,恐怕牠早已把我捉去了!」我開玩笑的說。
「真的這樣兇嗎?」
「我也不知道,不過,在圖畫中我看過的龍的確是很兇的,兩隻長牙伸出嘴外,眼睛像兩個大燈籠,身體有數十尺長,全身鋪滿魚鱗,舞著利爪,有些還吐著火燄,的確是使人害怕的。不過,我相信,這些所謂『龍』,完全都是人們所想像出來的形象,世界上是否真的曾經有這種動物存在,就無從稽考,但最低限度,現在是沒有的。」我說。
「你們中國人對『龍』的傳說,正好像我們對『美人魚』的傳說一般,我們覺得海底是深邃莫測的,千奇萬怪的,因此我們都相信有『美人魚』的存在,我們有些老船員,在海上的日子久了,他們偶然會聽見『美人魚』挽著四絃琴,為他們唱出幽怨的調子哩。」
「不錯!《安徒生童話》裏也曾這樣告訴我們的。」我說。
「對了,」侯頓先生興奮地說:「你一定看過《人魚公主》這個故事啦,多優美,多可愛,又多值得人同情?你們為什麼不創造這一類具有善良、和平象徵的『美人魚』,而要創造兇狠、可怕的『龍』的形象呢?」
侯頓先生這些話,似乎要挖苦我,但是我說:「『龍』的外形雖然有點恐怖,有點過於威武,但牠代表祥瑞,所以從前那些皇族,都以『龍』代表『真命天子』,因為『龍』可以在天上翻雲覆雨,可以在海裏興波作浪,威力無比,好像一國之君,有著無上權威一樣。所以我說:『龍』和『美人魚』都是具有豐富想像力的傳說,只是格調有點不同罷了。」
侯頓先生微笑點頭,後來,他還邀我再到他的倉庫去,看看從他們畫家在想像中刻劃出來的龍,和我看過的中國畫家筆下的龍,究竟有多大的差別。




談兒童故事
卡司小姐是我的導師,同時也是我的朋友,她對我很親切、很關注,當我有困難的時候,她常常幫助我解決,尤其是文字上或語言上的困難。
她是一個獨身者,畢生致力於兒童敎育工作,她除了在倫敦大學担任講師外,她還在BBC電台担任過一個節目------「LISTEN WITH MOTHER」,每天下午五時播出,是給學前的兒童和母親一起收聽的,這也是我需要學習的一個課程。
為了方便收聽,我不能不忍痛買一部收音機。英國的收音機,價錢比香港貴得多,我去的時候還不知道它對我這樣重要,所以沒有帶去,經過和卡司小姐多次商量後,覺得不能不買,終於買了一部新的,預備走的時候再賣出去,損失也不致太大。
每天下午五點鐘,如果我不必到外面參觀學習,就一定從學校趕回宿舍,去收聽那個「和母親一起聽」的節目,這個節目是為三四歲兒童而設的,因此內容很簡單,卡司小姐說來也一句一句的非常清楚,倒適合我學習英語。
我每次收聽,都是一邊聽,一邊把故事作簡單的紀錄,卡司小姐對我說:「你收聽這個節目,對你將來寫兒童故事是非常有幫助的。」我也覺如此。
有一天,卡司小姐約我到她的家喝下午茶,我欣然答允。卡司小姐住得離大學並不很近,是一層很殘舊的閣樓,只有一個小客廳和一個寢室。客廳裏滿是書架,那些書擺得七零八落,好像沒有人收拾過的。卡司小姐迎我進客廳坐下,第一句話便是攤開兩手說:「亂得太不像樣了!」
這也難怪的,卡司小姐身兼兩職,在英國不像在香港,可以隨時找到傭人代勞,當她在外邊工作回家後,實在已沒有精神和時間去料理家務了。況且她已不年輕,雖然外國人年齡很難估計,但她臉上的肌肉已鬆弛下垂,滿頭銀髮,雖强施脂粉,(外國人有個習慣,就是愈老愈愛打扮)也難掩飾那「老」字了。
她招呼茶點,忙個不了,這時我發覺纒繞她脚下的有好幾隻小貓,有白的、黑的和花的,她一邊斥責牠們頑皮,一邊又像非常憐愛,她說她最愛貓,也最愛寫貓的故事,為了寫貓的故事而養貓,還是為了愛貓而寫貓,她自己也分不清了,總之,她家裏養了大大小小七隻貓,有波斯貓,有暹羅貓,也有中國貓。
她又說:「要寫貓的故事,就必須與貓接近,才能透澈地了解貓的特性、貓的習慣、貓的動作‧‧‧‧例如寫貓捕鼠的姿態,如果只寫牠張牙舞爪撲過去,那太不够深入了,其實貓在看見一隻老鼠而想撲過去,其間是經過一個相當複雜的過程的,牠的眼睛的注視,牠的嘴巴的掀動,牠的肚子的抽搐,牠的爪的微張,一切都是撲殺前所表現的狀態,只有觀察、觀察再觀察,才能寫出真實的景象。你以為是嗎?」
我的確很佩服她的論調,我也覺得故事要寫得動人,要以真、善、美作為基礎,所謂「真」就是真實的事件、真實的的經歷、和真實的觀察。
她跟著又對我說:「我知道你也經常給兒童寫故事的,你覺得兒童和成人的興趣有什麼不同呢?」
我想了一想,便說:「我覺得有些故事,是老少咸宜的,但有些故事却是只適合兒童趣味的,大概兒童故事,內容較為單純,複雜事物,不是兒童所容易接受的。」
「是的,」卡司小姐說:「不過,還有一樣更為重要的,你知道是什麼嗎?」
「是什麼?」我這樣反問卡司小姐,我的確不知道。
「是重複性,我們許多為兒童而寫的故事都特別注重這一點,尤其是那些給六歲以下的兒童聽的故事,更非重複不可。要是這類故事說給成人們聽,他們聽到不打瞌睡才怪,可是小孩子聽了,不特不覺厭煩,反而覺得有趣。所謂重複,就是每次發生的事都很類似,而只有一點兒的不同,使兒童聽了一次又一次,容易了解,容易記憶,同時還增加他們很大的興趣。這一類的故事,你能舉出一兩個例子嗎?不過,你別誤會,我們只是閒談,並不是要考你。」卡司小姐說,很隨便地笑了。
我喝下一口茶,放下杯子說:「讓我想想,我們中國人對於兒童和故事的關係,並沒有十分重視,兒童聽的故事,大多數是祖父母說給孫子聽,孫子做了祖父母又說給他們的孫子聽,這樣一代傳一代,都是口口相傳,故事內容都著重於忠孝節義,不管孩子聽得懂也好,聽不懂也好,他們往往藉著故事以教訓子孫,例如『孔融讓梨』、『蘇秦刺股』、『折髮留賓』等就是這一類的故事,我小時候常常聽我的祖母給我說的,但我較為喜歡聽『熊人婆』的故事,因為『熊人婆』假扮外祖母,到三姊妹的家,牠用方法把大姊騙來吃了,又用類似而稍有異的方法騙了二姊,也吃了她,跟著騙三妹,方法也是差不多的,但是聰明的三妹揭露『熊人婆』的詭計,使牠露出尾巴來。這大概就是你所指的重複性了,『熊人婆』用差不多相同的方法去騙大姊、二姊和三妹,我當時聽起來,一次比一次緊張,又害怕又喜歡聽,直到三妹用妙計把『熊人婆』趕走了,才鬆了一口氣,直到現在,還留下一個很深刻的印象。」
「那就是了,」卡司小姐興奮得把右手一揚,表示非常同意我的說法。
「在我們國家裏,為兒童而寫的故事真是多到不可勝計」,卡司小姐繼續說:「從外國翻譯來的『伊索寓言』、『安徒生童話』、『格林童話』,這些寓言或童話,雖然不是全部都是具有重複性的,但概括地說其中必然有部分的重複,普希金的『漁夫和金魚』這個著名的童話詩就是很好的例子,那個漁夫放了金魚後,漁夫的妻子三次要漁夫向金魚提出要求,索取財富,三次都實現了,這種重複,不特增加故事的氣氛,同時也加深小朋友的印象。」
「是的,」我接著說:「我知道『三隻小猪』也是小朋友喜歡聽的故事,內容是這樣的:第一隻小白猪,做了一間小草屋,一下子就給來侵襲的狼撞毀了,第二隻小黑猪做了一間小木屋,也因為做得不牢被狼毀了,第三隻小花猪做了一間堅固的磚屋,白猪和黑猪逃來避難,終於藉著堅固的磚屋,擋住惡狼,同時齊心合力把狼殺死。這個故事就編排得很好的重複性了,是不是?」
「你的例子很好,重複性的故事,如果編排得好,不特一點也不覺得累贅,反而會使故事內容更加豐富,現代的兒童文學作家,在編寫兒童故事時,也非常注重重複性的運用。例如ENID BLYTON是目前英國最受兒童讀者歡迎的作家,她寫了不少故事,出版好幾份雜誌,在她所寫的故事中,都是著重重複的,這種例子是舉不勝舉的;你將來有機會時,多讀多寫和多研究,便可以知其中奧妙了。」[T1]
卡司小姐和我這一席話,發我深省,後來我回港後,每寫故事,都想起她的教訓,而且循著她的指示去做,如果我在寫故事方面稍有新意,也是拜卡司小姐之賜哩。

關於孩子的一二事
英國的兒童,並不是個個都有敎養,但大多數的家庭都很注重兒童的教育,雖然憑我短短一年的觀察,所下斷語,未必準確,不過我敢相信,雖不中亦不遠哩。
首先我要說的,就是英國的兒童都有早眠早起的習慣,我最初到英國的時候,有時吃過晚餐後,跟三兩個同宿舍的女生,走到市中心去逛逛,那裏雖然有不少的行人,但從沒有見到有小孩子的出現,我好奇地問我的英國女同學說:「是不是你們實行什麼『家庭生活計劃指導』呢?不然,為什麼滿街都找不到一個小孩子?」
我的女同學笑了,她說:「你以為我們每個家庭都在節制生育嗎?要是這樣,幾十年後,我們英國人不是要絶種嗎?其實是你忘記了現在已是下午八時三十分了,這個時候,我們的孩子都在家裏睡覺了,我們英國的家庭有一個習慣,就是每到天黑,孩子們便要上床睡覺的。難道你們中國的孩子沒有這個習慣嗎?」
我當時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但我腦子裏老是想著:雖不能說我們中國的孩子都沒有這個習慣,但最低限度,香港的孩子就沒有這個習慣,一般香港人都喜歡過夜生活,參加宴會啦,逛夜市啦,或看戲啦,他們都喜歡帶著孩子一起去的,在燈光燦爛的街道上,或娛樂塲所裏,有多少成人便有多少兒童。其實,這對孩子來說,是有害而無益的。
後來,有一次我到一個英國的家庭作客,那家庭的主人是一對年青的夫婦,他們有一雙年齡八九歲,活潑可愛,樣子完全相似的孿生女兒。
那位太太親自下廚為我預備豐富的晚餐,吃過晚餐後,我們到客廳喝茶,同時看看電視節目,兩個小女兒,看見家裏來了陌生的客人,大概心情興奮,不願上床睡覺,於是她們齊聲要求媽媽,讓她們也到客廳去看電視節目,但是年青的媽媽說:「不,親愛的,這該是你們上床的時間了!」
孩子們果然聽聽話話地自己走到樓上睡覺去了。我當時心裏佩服這位年青的媽媽敎導有方,同時我不禁想起香港有許多家庭,對兒女只知道姑息溺愛,務求使兒女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以為不這樣就不能算盡做父母之責,換句話說是對不起兒女。我曾經看見過一個小孩子,在一間百貨公司的玩具部,硬要他的媽媽給他買一輛大型的電動汽車,他的媽媽說價錢太貴,勸他不要買,但他竟全不理會,放聲大哭,後來索性賴在地上,引動許多人圍觀,有些好事的人,還以為他的媽媽是拐帶的,這塲面使到做媽媽的非常尶尬,無可奈何,打開手袋,掏出鈔票,買了那輛大汽車給這個刁蠻的兒子,他才破涕為笑,這樣姑息的例子,在香港的中國人的家庭裏,真是多至不可勝數的。
英國人對孩子的教導,還有一樣是值得效法的,那就是他們對人的禮貎,英國孩子雖然也有非常頑皮的,但他們無論怎樣,也不會忘記禮貎。
英國孩子雖然年紀小小,他們便學會了所謂「餐桌的禮貎」(TABLE MANNER),例如咀嚼時合起嘴巴,不發聲等,同時他們又懂得跟人家打招呼,當你問到他:「你好嗎?(HOW ARE YOU?)」他便會熟練地回答:「好的,謝謝你!(FINE. THANK YOU!)」
我曾經帶一個英國孩子去看一塲彩色的中國電影,那孩子大概十四五歲,我知道他一點也看不明那電影的故事,但當完塲時,我問他感覺如何?他馬上回答說:「好得很,我很感興趣,( I ENJOYED IT VERY MUCH)。」
有人說,如果把孩子訓練成這樣「禮貎週週」的,不是把孩子成人化,而失去了他們應有的天真嗎?這說法雖然不是毫無理由,但禮貎和天真根本是兩回事,難道那些全不懂禮貎的孩子,我們就說他們是天真活潑嗎?
樂於助人的精神,也是英國人訓練兒童的一個重點,兒童自小就明白「HELPFUL」的真義,「WHAT CAN I DO FOR YOU?」是他們慣常說的一句話。
記得我初到倫敦時,從宿舍走出,預備到不遠的市塲買些日用品,想不到只走了幾條街,便迷失了方向,我正站在行人道上不知所從的張望著,突然聽見一個清脆的聲音說:「MAY I HELP YOU?」原來是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子站在我的身旁,很有禮貎地對我說,我很信任地把我當前遭遇到的困難告訴了他。他非常起勁和樂意地說他可以帶我到市塲去,因為他就住在那裏附近,現在他正要回家。
結果,他沒有立刻回家,他很有耐性地等我買東西,直到我買完我所要買的東西後,他便說他願意帶我回到宿舍去,免我再遭遇到迷路的麻煩。
那時候,我覺得站在我面前的那個小孩子,忽然長高起來,簡直變成一個又高又大的成人,而我却愈縮愈小,彷彿變成一個小孩子,反而要他的照顧了。
這個小孩子給我的印象實在太深了,直到今天還未曾磨滅。
還有一個小孩子,也是我在留英時遇見的,直到今天,他的影象,還深印在我的腦海中。
這個小孩子,名叫比路,年齡只不過十歲,他是家庭唯一的孩子,所以父母都非常疼愛他,他們一家人是住在威爾斯的郊區。
一個假期裏,我參加中英文化協會舉辦的旅行團到威爾斯去渡假一星期。其中有一個節目是探訪當地居民,我被派到比路的家,他的雙親熱誠招待我,喝過下午茶,還留我晚膳。
比路對我更為親切,他喜歡小動物,他飼養了一隻彩鳳,一隻小白鼠和一隻小龜,他告訴我他的媽媽答應在他十二歲生日時,買一隻小狗送給他,那時候他的生活將會更熱鬧了。
比路說話大方有禮,沒有半點羞澀或畏縮之態,他還問及我關於香港許多有趣的事情。
我毫無拘束像在自己家裏一般吃過一頓豐富的晚餐,那時天色已晚,比路的父母不放心我獨自回到旅行團給我們安排歇宿的旅店,而比路的爸爸又沒有汽車可以載我回去。他們商量之後,決定由比路駕他的脚踏車到村口去請一個朋友駕車來接我,送我回去。
我最初感到很不好意思,比路雖然長得高大,但他到底是一個小孩子,那是鄉村的地方,到處長滿樹木和野草,我知道從比路家到村口,是要經過一個小樹林的,因此我極力阻止比路這樣做,可是比路頻頻安慰我說:「我沒事的,不要担心,我很快便會回來。」
他一邊說一邊走出門口,我追出門口,已看見他跳上脚搭車,使勁踏著,一會兒便已消失於茂密的樹林中。
我的心一直在跳著,我担心比路會出事,可是比路的父母却非常放心,他們說比路常常都騎著脚搭,替鄰近的居民傳遞消息的,因為在他們的鄉村裏,只有教堂和幾家規模較大的商店才裝有電話,普通家庭是沒有電話的,所以比路就變成了村裏的小郵差了。
我對比路的父母,不禁肅然起敬,他們盡力去培養比路助人和服務於人的精神,實在是難能可貴的。在香港,許多父母只知溺愛子女,惟恐他們受到絲毫損害,或是吃到丁點兒的虧,又怎肯讓他們騎著脚搭車在黑夜裏去傳遞消息呢?
不久後,比路騎著脚搭車回來了,一會兒,他們的朋友也駕著汽車來接我了,我和比路握別時說:「謝謝你,我永遠會記著你的。」











分組學習
我另一種學習課程就是參觀英國的幼稚園,這也是由卡司女士替我安排的。每次參觀,除了舟車的時間外,總得化上整天或半天的時間,因為所謂參觀並不是走馬看花,而是需要停留在學校去觀察和學習的。
英國的幼稚園,大概可分為兩類:一類是公立的,叫做幼兒學校( INFANT SCHOOL );另一種是私立的,叫做幼稚園(KINDERGARTEN)。公立是不收任何費用的,多數是設在平民區裏,在倫敦東區,一般居民大多數是白領或藍領階級,父母都須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們的子女,在家裏沒有人照顧的,便要送到這種幼兒學校去,但是幼兒學校的入學年齡,必須超過兩歲,在兩歲之前,可送入托兒所(NURSERY)。托兒所也是公立,不收費用的。
幼兒學校和托兒所都是全日制,孩子們在學校午膳和午睡,不必上課,他們每天除了吃睡外,就是唱唱歌、聽聽故事、畫畫圖畫、玩玩恩物罷了。
至於幼稚園却是私立的,學費相當昂貴,大多數是設立在高尚的住宅區裏,設備非常完善,而且大多數是半日制的,孩子到那裏,也只不過學學唱歌,做做遊戲,課程和全日制的差不多。
英國的婦女,結了婚而有了兒女的,只要丈夫的入息不錯,可以維持家庭,她們往往以兒女為重,不大願意也不大可能出外工作,在那裏不易雇用女傭,把兒女放在托兒所或幼兒學校嗎?她們有所不忍,她們會充滿母愛地說:「這樣小的年紀,是極其需要母親的,叫我怎樣忍心把我的小寶貝送到那些地方去呢?」除非那些經濟很成問題,非要太太出外工作不可的家庭,不然,他們是不大願意求助於托兒所或幼兒學校的。
我參觀過五六間非常貴族的幼稚園,也參觀過五六間平民化的幼兒學校,此外還參觀過幾間托兒所,都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看見不論幼兒學校或幼稚園,都是採用分組學習方式,至於托兒所的孩子,年齡太小,實在談不上什麼學習。
他們那種分組學習的方法,是絶對自由的,完全沒有時間的限制,也沒有受到成人的支配或干擾的。我記得我曾參觀過一間頗為貴族的幼稚園,那個校園真大得叫人羡慕,一邊是一幅廣濶的綠油油的草坪,一邊是遍植花卉的園地。當中的那幾座精緻的平房就是課室,每個課室都是很寬敞的,室內佈置得像個家庭裏的大客廳,只不過除了那些沙發外,還有些矮小的桌椅,他們把桌椅分成幾組,在各組的長方形的餐桌上,都擺著一些不同的東西,有玩具、有恩物、有智力測驗的東西,例如圖形箱,數數板等應有盡有,在室外還擺著許多畫架,有著水彩顏色和顏色筆,在草坪上有鞦韆架、攀登架、滑涕等,孩子們選擇他們喜愛的東西去玩,去學習,玩膩了,學習倦了,隨時可以轉換到別組去的。
這種方法,可以說完全適應兒童的身心的需要的,那些教育家認為,當兒童不需要或厭倦的時候,而强逼他們去接受他們不願意接受的東西,這不特使他們會產生畏懼心理,而且使他們對那樣東西,永遠厭惡,這實在是太殘忍的。
這種說法是否絶對正確,我們不去討論它,不過,我認為在幼稚園裏,强逼兒童去學習一些過深的東西,實在是不當的。不過,在香港這特殊的環境裏,小學入學試的艱深,實在使人難以理解,如果用英國幼稚園的方法,施於香港,就會經不起入學試的考驗而被淘汰出來,誰還敢作這樣的嘗試呢?











和小迪克一起
外國的家庭,很少能雇用得起傭人的,傭人的工資相當昂貴,還要按時計值,一般家庭主婦,都自動回到廚房去,寧可放棄社
會的工作了。
有了孩子的家庭,主婦更加沒有可能出外工作了,即使有天大本領,萬丈雄心,到那時候,也不能不以兒女為重,安心在家裏照顧孩子了。
我有一位老同學,二十多年前,她大學畢業後,即到美國深造,由碩士而博士,取得最高學位後,便結婚了,後來生兒育女,這些年來,一直安份守己地做個家庭主婦,她的博士榮銜就這樣被冷藏起來了。
在英國也是這樣的,結了婚的婦女,大多數在家裏主持家務,絶少雇用傭人,不過,如果她們有了孩子而需要跟著丈夫出外應酬時,就非要雇用計時的BABY SITTER不可,這種BABY SITTER並非傭人,職責只是照顧小孩,其他的事一概不理,我一時還想不到一個適當的譯名給它,也許就叫它做臨時褓姆較為適當。
許多留學女生,為了賺一些外快,常常都找機會去做BABY SITTER,其實這種工作相當輕鬆的,因為工作時間,通常是在晚上,那些孩子們大多數是早睡的,只要孩子睡著,自己便可以看看書或聽聽音樂了,普通工資,每晚有二三十元,比其他的工資還要好。
我在英國時,也曾當過一次BABY SITTER,那是因為一個中國同學答應了人家而臨時因事找我去代替的,我剛才說過,這種工大多數在晚上,可是這一次却非常例外,是在日間的。主人是威廉斯先生和他的太太,威廉斯太太的母親住在離倫敦城約三四十哩的鄉村裏,因為生了病,而且病得相當嚴重,她很希望威廉斯太太能够去看看她,威廉斯先生要上班,威廉斯太太不願帶著剛滿三歲的孩子到這樣遠的地方去,所以她要雇用一個BABY SITTER,時間由上午十時至下午四時。我一則因為人情難却,再則想真正和英國的孩子接近一下,所以我答應下來了。
威廉斯太太送了丈夫上班後,她便順道去接我到她的家裏,她還招呼我吃早餐,跟著把一切家務做好後,便把她的兒子小迪克交託給我,並且告訴我小迪克吃的東西,只要我依時給他東西吃,其他的他完全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
小迪克的確非常聽話,最初他坐在沙發上欣賞電視,看得非常入神,看完電視後,我便故意逗他說話,他會很清楚地回答我的問題,當我看見他膝頭上黏了一塊紅藥水膠布時,我便問他是怎樣受傷的,他說是盪鞦韆時跌下來受傷的,我問他有沒有哭,他說他不哭的,很痛很痛,他也不哭的,因為他媽媽敎他要做一個勇敢的孩子,哭便是不勇敢了。
到了他要吃午餐的時候,我便替他從焗爐中拿出那些威廉斯太太早已焗好的意粉來,小迪克自己懂得去找餐巾,懂得自己把餐巾掛在胸前,當我拿起匙羮,準備餵他,他便說:「謝謝你,我自己懂得怎樣吃了。」
他吃得非常好,一點都沒有瀉出來,吃過意粉,我依照威廉斯太太吩咐,給他一杯雪糕,但是他却不吃,跑到雪櫃,拉開雪櫃的門,取出另外一杯雪糕給我說:「親愛的,吃了它吧!」這句話大概是模仿他的媽媽說的。
雪糕吃過後,他又跑去拉開櫃子的門,拿出一罐菓汁糖,打開來,遞給我說:「媽媽准許我每天吃一粒,但她也准許我請客人吃的。」
我心裏想:這個孩子真可愛,他勇敢、慷慨而又有獨立的精神,許多事情他都能够自己去處理,不必倚賴別人,上厠所、上床午睡,他都懂得自己照顧自己,比起那些受到父母過份的呵護,什麼事自己也不會去做的孩子,真有天壤之別。
那次我和小迪克相處的幾小時,在我一點也不覺得麻煩,只覺得快樂,至今想起來,也頗值得回味哩。




自然角
我在英國時,曾參觀過不少幼稚園,也參觀過許多小學,幼稚園有沒有設自然角,我倒沒有十分注意,但當我參觀小學時,其中有一間的自然角,給我的印象最深,也是我最欣賞的,同時我覺得那才是真正收到認識自然之效。
記得那是初夏的一天,在倫敦,雖屬初夏,仍是寒風襲人,我穿上乾濕褸,踏上一個不算太遠的路程,乘搭地底火車,約需一小時便可到達,我是去參觀近郊的一間著名小學,那是我的導師特為我安排的。
那間學校極具規模,校舍佔地二萬餘方呎,建築物很新型,我參觀的目的,是要研究「學校廣播」對兒童學習的助力,還要觀察當節目播出時兒童的反應。這種的參觀,對我來說是非常有趣的,我曾參觀過多種不同的學校,不同的班級,不同的科目,對「學校廣播」,已有了較深刻的認識。
這次,我要觀察的是十一歲兒童(相當於小五程度)的自然科。
我由校長的帶引,走到那個大課室裏,並為我介紹,那時節目尚未播出,我一踏進課室,便看見那裏有許多孩子圍在一個角落裏,熱烘烘的在討論一些問題,他們的老師也參加,他們看見我到來,表示萬二分歡迎,有些還熱情地拉著我走到那角落去,這時,我才看見在那裏有一張長餐桌,桌上擺著許多植物的根和枝葉,有些植物已製成標本,貼在厚紙上,並有透明膠紙封著。
那位教師告訴我,他們在上次「學校廣播」的自然科中,學習植物的各部分和葉的種類,因此他們在星期天,組織了一個遠足隊,到附近的山上採摘標本,這些都是他們那天的收穫,現在他們要佈置一個自然角哩。
那群天真活潑的兒童,對於他們自己的收穫,非常滿意,有些指著一些樹葉為我介紹說:「這是白楊樹的葉子。」有些又介紹一些果實說:「這些是從橡樹掉下來的。」還有些拿些製好的標本給我看,說:「這些是杉樹的葉子,你看我的製作成績如何?」
他們一邊跟我說,一邊擺設那些他們的收穫,由於大家動手做,一會兒便已把一個自然角陳列好了。
不久,「學校廣播」開始了,他們立刻安靜地聽著廣播,那節目的背景是海灘,故事內容是敘述兩個孩子到海灘拾貝殼,他們一邊拾,一邊介紹貝殼的形狀和名稱。學生每人都有一本彩色印刷的小冊子(是BBC發出的),他們一邊聽,一邊打開小冊子看,大家都感到非常有趣。
節目完畢後,敎師跟他們複習,跟著說:「你們喜歡貝殼嗎?我們這個星期到海灘去拾貝殼,好嗎?」
學生們都興奮地舉手贊成。我知道下次他們的自然角,將會陳列許多不同的貝殼了。
他們的自然角,是活的,是經常變換的,是為達到學習的目的而設的,跟一般只以自然角作為點綴用的純然不同。我臨走時,有幾個學生把他們製作的一份標本送給我,作為紀念哩。

















兒童畫
記得在我年紀還很小的時候,就喜歡在紙上東畫畫西畫畫了,畫完後便會指著告訴別人說:「這是屋,這是樹,這是媽媽,這是太陽‧‧‧‧」。
有一回,我碰了一個很大的釘子,就是當我拿著一幅剛完成的「所謂畫」給我的班主任看時,却想不到她竟怒吼一聲,說:「怪不得你的功課這樣差,原來你只顧畫些不三不四的東西,以後如果你再畫,我便把你的手指也斬掉!」
這回真嚇得我不敢再畫了,我不特不敢再畫,連上圖畫堂也畏懼了,從此我對畫圖畫完全失去了信心,每當我拿起筆要畫的時候,耳邊便不斷響起雷鳴的聲音:「你再畫,我便把你的手指斬掉!」
我常常想:要是當時我的教師,對我畫畫不是壓抑而是鼓勵,那麼到我長大時,也許能夠畫出一兩幅差强人意的畫來哩。
一個小孩子的興趣,最怕遇到壓抑,例如有一個鋼琴學生在上課時,被敎師指斥她說:「你的手指天生的遲鈍,永遠不會學好鋼琴的。」
這個小孩子從此便停止學鋼琴,她並且告訴人家說:「我看見鋼琴便討厭!」
外國人對兒童的興趣問題,都能深入了解,當他們發覺孩子對某種東西特別感到興趣時,他們必盡量予以鼓勵和誘導,以加强兒童學習和發揮的信心。所以當兒童指著一幅不像樣或不成熟的畫給他們看時,他們決不會像我往日的教師那樣說我畫得不三不四,並恐嚇我不准再畫!
相反地,他們會盡量鼓勵學生去畫,畫自己想像出的東西,雖然畫得不像,但他們會表現出十分欣賞,使兒童相信他們自己所畫的是維肖維妙的。
在英國,我曾到過一間小學去參觀他們的圖畫堂,其中一個孩子畫一幅「媽媽上街去買菜」,他首先畫了一個很大的太陽,約佔圖畫紙的一大半,然後把媽媽畫得很小,打著一把很大的傘,還有很多隻像鳥不是鳥的東西在天空飛著,如果用成人的眼光去看,這幅簡直不成畫的,但那個孩子給他的老師解釋說:「這個很大很大的太陽照著,天氣一定是很熱的,媽媽上街去買菜,就要打著很大很大的傘了。」
「噢,真有趣了,」那老師非常欣賞似的說:「畫得也很像,媽媽挽著一個這樣大的籃子,一定要買很多的東西哩!」
「對啦,因為我家裏有很多的人啊!」那孩子馬上回答說。
「那麼,這些是什麼?」老師指著那些一隻一隻黑色的東西說:「一定是一些很大的鳥吧?」
「不是的,這是飛機,」那孩子繼續說:「媽媽告訴我,舅父不久便要坐飛機到我們這裏來了,表哥表姊也要來,這些飛機就是載他們來的。」
「哦,原來是這樣的,對不起,我最初還以為它們是鳥,現在看出是飛機來了!」老師好像非常認真地說。
我看見他們整個「圖畫堂」的進行,都是讓孩子去自由發揮的,孩子們把蘸滿水彩的畫筆,在畫紙上亂塗亂畫,不管畫成怎麼樣子,老師絶不會責備他們畫得不三不四的,因為老師都很懂得兒童的心理和興趣,知道如果要欣賞和批評兒童的作品,首先要用兒童的角度和眼光才行。
「填色」已被認為不符合教育原則的老方法了,原因是沒有盡量給予兒童自由發揮的機會。
「自由發揮」正是一般敎育家們認為敎育的新趨勢,而圖畫就是兒童表達他們自己的意思的文字。
「讓兒童自由地去畫,自由地去表達他們心中的話吧!」這就是那些教育家們熱烈的呼聲了。






唱遊和律動
目前有些知名人士,對本港敎育電台播出學校節目,提出好些寶貴的意見,有些認為學生缺乏練習的機會,尤其是寫字方面,有些認為過於著重趣味性,而忽略了實際的內容。
香港的學校節目,我是一無所知的,它是否確有這些缺點存在,我無從置喙,不過,在英國,他們是盡力設法去克服這些缺點的,我看見當節目播出後,老師便要替學生們複習,並且提出許多問題讓他們去練習,他們許多時都要用筆來書寫的。
至於趣味性問題,他們相信也犯了這個毛病,但是祗要不離「題」,有趣味不是比枯燥無味好得多嗎?
在英國,我曾經訪問過許多小學,目的是要研究「學校廣播」播出時,那些學生的收聽和反應。
我以為學生收聽學校節目,最感困難的要數是算術,因為在電台上担任算術科敎學的教師,很難把抽象的數字傳授給學生的。至於歷史科則較易,因為他們往往把歷史的內容、人物,以戲劇性去處理,那些歷史事跡和人物,大多數富有戲劇性的,根本都是很好的劇本題材,只要稍加編排,便可以播出非常吸引人的節目了。
不過,在各種學校節目中,最受歡迎的却是唱遊和律動, 「MUSIC AND MOVEMENT」,據說,採用這個節目的學校,為數最多,學校當局都認為這個節目對學校敎學上,確是大有幫助。
有一位音樂教師對我說:「『MUSIC AND MOVEMENT』確是一個了不起的節目,它不特幫助了我們教學上的方便,而且還能盡量去發展兒童的天才。」
另一位說:「我們的學校以採用 『MUSIC AND MOVEMENT』的佔最大多數,因為它對我們的確有很大的幫助的,我們學校的設備,最多只有一個鋼琴,但BBC播出的『 MUSIC AND MOVEMENT』 却有一隊樂隊,而且奏出的音樂都是這樣適合孩子們欣賞和做動作的。」
我曾參觀過一間學校選用 「MUSIC AND MOVEMENT」 的情形,當這個節目播出之前,學生們已換好短褲和背心,男孩子和女孩子都是一樣的,他們排好隊,到學校的禮堂去。
在禮堂裏,四面都裝有一個擴音器,節目開始了,孩子們都兩手叉腰,作好準備。
首先播出悠揚的音樂,繼而音樂聲漸小,而出現一個悠揚悅耳的女播音員的聲音,她宣佈這次的節目是 「MAGIC GARDEN」 (魔術花園),她一邊描述那花園的美麗:有花草、有蝴蝶、有雀鳥、有噴池、有瀑布、有小船‧‧‧‧整個樂隊,奏出的音樂完全配合播音員的描述,而孩子們的動作,隨著音樂進行,有像蝴蝶般飛舞,有像蜜蜂般採蜜,有像小鳥的跳躍,有像蜻蜓的點水,有像百花的開放,有像水池的噴泉,他們各自發揮他們的想像力,但不論什麼動作,都和音樂的節奏完全吻合,一絲不苟。


















跌倒了站起來
我在香港辦了一間幼稚園,每年暑假後,開課的第一個星期,是我最繁忙而又最傷腦筋的時候,因為一些新入學的幼兒班學生,初次離開家庭,初次離開媽媽的懷抱,當然非常不慣,免不了哭哭啼啼,我和那幾位老師,要出盡九牛二虎之力,去勸服孩子們,要使他們就範,那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他們年紀都是那麼小,好話他們聽不懂,惡話更不能對他們說,他們蠻橫起來,哭喊聲震耳欲聾,甚至對人拳打脚踢,我們只好用盡全身氣力,出齊種種方法,使他們靜下來。不過,說服家長比說服孩子更難,那些母親們帶孩子到了學校,總是戀戀不去,尤其是那些第一任的年青的媽媽,看見孩子哭,她們也幾乎傷心到要流淚,我們說盡好話,勸她們離去,但她們還是不放心,一步三回頭,去了復回來,擁著孩子像怕被別人搶了去似的,這樣,逼使我們不得不關上課室大門上課,孩子們個個離開母親,因此也就安靜下來,只一會兒,大家不特沒有哭叫,而且揩乾眼淚,能够在一起唱歌和玩耍了。
當我看見這情形時,心裏總會有這樣的感想:外國家庭教育兒女和中國家庭是全然不同的,外國人從小就訓練孩子一種獨立的精神,勇敢堅强的個性,他們對孩子並不是不愛護,只是為了他們將來能在這個複雜的社會生存,就不能不給他們早期的鍛練了。
當我在英國時,不論在什麼地方,我總會注意到孩子們的活動,同學笑我「三句不離本行」,我也得承認我的確是如此。
有一回,我到街上買東西,在轉角的地方,看見一個母親帶著一個孩子在前面走著,孩子大概三四歲,走路也不很穏,但那母親沒有拖著他,讓他單獨走著,不知怎的他給一些東西絆倒。他哭了,但是他的母親並沒有表現出半點緊張,反而很安詳地說:「好孩子,站起來吧,勇敢的孩子是不哭的。」
那孩子聽了媽媽這樣說,紅著眼睛忍著淚,站起來,拍拍小手,以拍去手上的塵埃,他再沒有哭了,他的媽媽這時把他拉到身邊,一邊替他揩乾眼淚,抹淨雙手,一邊在他耳邊稱讚說:「你真好,這樣才是我的好孩子,跌倒便知道站起來!」
「跌倒了便站起來」這是他們教育孩子的一個重要原則,這句話小時候用得著,直到長大後,老死時依然用得著。因為人的一生,總要經歷無數的波折,要是一遇困境,便頽唐下來,不知振奮,這樣的人,能够得到成功的機會是微乎其微的,因此他們要訓練孩子當跌倒時不要哭,要努力地站起來。
又有一回,當我和幾個朋友到聖詹士公園遊玩,當時那裏人山人海,後來我們走到一個小假山,我看見有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正向上爬,他的母親站在下面鼓勵著:「孩子,不要怕,只要你小心,一步一步地踏上去,你自然可以達到頂點的。」
那個孩子很認真地回答說:「媽媽,我知道了!」
他果然一步又一步地爬上那個小假山,他得意地對著站在下面的媽媽說:「我得到了,現在我站在頂點了,我看見那小河,那草地‧‧‧‧」
「對啦,」媽媽在下面大聲對他說:「你現在看見的東西比媽媽還多哩!」
外國人對孩子很少姑息溺愛的,他們要孩子有獨立的精神,因此從小就讓他們獨自睡覺,他們要孩子過著群體生活,因此經常帶他們到公園去,到有孩子的朋友的家庭去,使孩子與孩子之間建立友情,使孩子容易和陌生人相處,到了他們入學讀書的年齡,他們已經完全能够對環境適應,絶不會羞澀畏怯,不會哭嚷叫囂了。
兩種不同的敎育,訓練出兩種不同性格的孩子,為了時代不斷的進化,外國人教育兒女的方法,實在值得我們借鏡的。





兒童醫院
忘記是多久之前,也許是許久許久了,香港有一位兒科專家曾對我說及他將會和其他幾位兒科醫生聯名要求政府撥地,在港島創設一間兒童醫院,他還說要是成功,他需要我的助力,我問他我能做些什麼,他說:「兒童病人是需要安慰和鼓勵的,而你可以藉著你的聲音,通過你的故事,能給予他們的需要。」
這位兒科醫生雖然抱此宏願,但天下事往往與願相違,相信他在計劃進行時,曾遭遇到重重障礙吧?不然,為什麼直到今天,香港還未見有一間兒童醫院的出現?
雖然目前許多醫院都有專門為兒童而設的病房,但在設備上和一切措施上,都和成人病房沒有多大的分別,只是收容的是兒童罷了。
當十多年前我在英國時,倫敦已設有好幾間兒童醫院了,我在倫敦大學上兒童心理學課程,認識一位英國女同學,讀那個課程的學生,大都是大學畢業並有工作經驗,由所屬的機構派出進修的。那位女同學當然也不例外,她的年紀已三十過外,裝束很樸素,談吐溫文有禮,我問及她工作的崗位,她說她是服務於兒童醫院的。
我最初還以為她是個兒科醫生,後來才知道她是個護士,曾經接受護士的專業訓練,後來由於她自己的興趣和院方的認可,進入兒童醫院務服,但院方規定,作為兒科護士,必須進修兒童心理學課程,因此她便進倫敦大學攻讀一年了。
我對兒童醫院發生了濃厚的好奇心,切盼能够有機會去參觀一下。幸好我們的導師卡司小姐已替我們作好了安排,讓我們全組同學到倫敦市中心區的一間著名的兒童醫院作一次參觀學習。而那間醫院,恰巧就是我那位女同學工作的一間。
有了那位女同學的指引,使我觀察得更透澈,了解得更深刻,這實在是意想不到的收穫。
那間醫院規模宏偉,有好幾座三、四層高的龐大的建築物,有廣濶無比的花園,有設備齊全的兒童遊樂塲,驟看之下,還以為是一間小學或幼稚園哩。
我們一行十數人,首先被招待到會客室裏,那個護士長出來接見,為我們講述這醫院創立的經過,原來這間醫院已有五十多年的歷史了。它裏面分為許多部門,有些是按年齡而分的,例如新生的嬰兒、三歲以下、七歲以下、十二歲以下等,有些却按病理而分的,例如傳染病類、精神病類、普通病類、和外科病類等,在這些大類中還分了許多細類。
那護士長詳細給我們講述後,便分派一些介紹那醫院的小冊子給我們,然後吩咐幾位特別指定的護士帶我們去參觀。
那些病房給我的印象,就是佈置得和諧舒適,好像睡房一般,我相信兒童到了那裏,一點也不會覺得害怕的。
最特色的,就是每個房裏都有各種不同的玩具以適合各種不同年齡的兒童,同時每個房間都裝有擴音器和聽筒,每天都在一定時間內播出兒童音樂和兒童故事,諧談和普通知識等。
對於那些患長期疾病的兒童,例如小兒痲痺症、羊癎症等,是需要長時期的休息與治療的,在兒童醫院裏更為他們設有課室,由那些專家和曾受過專門訓練的護士教導,使那些病童在病中也不致荒廢學業,至於有些健康較為良好的,每天都由護士帶到戶外,作適量的運動,以促使他們早日恢復健康。
他們受到這種特殊的照顧,是完全免費的,英國人認為他們
納了稅,便應享受到這些權利。但是我們居於香港的人,何嘗不要納稅,可是能享受到這些權利嗎?

全系同學(中坐者是系主任格拿女士)
創辦兒童報
留英的短短的一年,焂忽便過去了,但我仍感到非常滿足,因為我得到的不僅是那一紙的文憑,而是體會到許多實際的經驗和得來豐富的知識,我曾錄了數十講的錄音聲帶,寄回香港播出,又曾對東南亞作了十多次的直接廣播,在這一段時間,我還為小朋友寫了數百封通訊。我除了參觀各種與兒童有關的機構外,我還追隨我的教授和講師,深入去研究兒童心理學;我更利用假期,到各地觀光,在倫敦,我可以說什麼名勝古跡都到過了,倫敦以外的地方,如牛津、劍橋等,也有我的遊踪,除英倫本土外,我還到過蘇格蘭、愛爾蘭與及威爾士。許多英國的同學這樣對我說:「我們生於斯,長於斯,遊過的地方,還遠不及你!」相信她們說的並非虛語。
在那年的復活節,我又參加了倫敦大學歷史系組織的旅行團到歐陸去,曾遍遊歐洲各國,此等賞心樂事,人生能得幾回?直到十餘年後的今天,每當回憶起來,仍覺心曠神怡,仿如昨日。
我和好友珍妮(Jane)到她的家鄉森麻實省旅行
我終於回到香港來了,一年前歡送的小朋友,又在碼頭歡迎,我們的手緊緊相握著,只說那一聲「別來無恙?」就別無他語,不過,以後我們又在一起了,那怕沒有互相傾訴的時間?
雖然當時有好幾個工作讓我選擇,但我還是回到舊日的崗位去,原因是我捨不得離開我的小朋友。
我向公司方面請求,一個星期後才上班,名目上是休息,但實際上是作好準備,我搜集了這麼多的資料,我應該從那裏著手呢?
首先我擬好一個「學校廣播」計劃,對當局陳述,可是那個經理說:「這計劃很好,但需要很多錢,這是政府的責任,不是商業機構所能為力的。」
我被澆了一盆冷水,但我仍不灰心,我決意把我所學得的東西,貢獻給小朋友們。
「大事」既無能為力,我只好從「小事」著手:我編寫了許多遊記故事等,都是取材於我所收集的資料;我又創始了許多新型的節目,以與學校聯繫,雖不能直接幫助學校,但對學生總有益處。例如文章講座、音樂朗誦和作文比賽等。
這樣不覺又過了兩年,對於這個十多年來的工作,漸漸感到不能滿足了,主要原因是在工作上往往遇到阻力,使我不能盡量發揮所長,同時另一種事業在吸引著我,我於是開始轉移我的目標,我覺得我應該為更有意義的工作而努力。
早在我留英那段時間,我曾參觀過許多間兒童圖書館,讀過許多兒童書籍,也遇見幾位知名的兒童文學作家,我知道外國人對兒童讀物的重視,當時我曾下了一個決心,我將來回到香港,一定要出版一些兒童書籍,使這塊荒蕪的土地,開出一些小花朵,縱使這些只是小花朵,但無論如何也可帶來一點春天的氣息,說不定因此而引起人們的注意,大家一致起來齊心合力地去耕耘這塊荒地,這樣我便無異起了帶頭作用了。
就在一九六零年的春天,我是以「初生之犢不畏虎」的精神,創辦了「兒童報」,那是香港第一份彩色印刷給兒童閱讀的報紙。
提起那段時期,到現在還有許多值得回憶的事情,還有許多值得懷念的朋友,他們都曾經為我這個理想付出不少的力量,因此,我覺得即使是一點一滴的瑣事,但在我的生命中它也曾發出過火花,實在有記錄下來的價值。







「錢財」與「人才」
我記得有一天的晚上,我躺在沙發裏,閉目冥想,忽然若有所得,睜開眼睛一躍而起,找到那位一直住在我家裏的妹妹小葵,强她坐下來做我的聽眾,因為我滿肚子的計劃,要找到最少一個聽眾來聽我傾訴的。
我開始說了,但應該從何說起呢?我的計劃實在太多太複雜了,我必須提綱挈領地說,使她一聽便明白,但我更大的目的是要她聽了而能了解我,同時能和我的意見一致。
我於是說:「你知道啦,我一向都為小朋友服務,現在希望把我的服務範圍擴大,我想‧‧‧‧」。
「我知道了!」妹妹截斷了我的話柄,搶著說。
我的妹妹當時的年紀大概十七八歲,在一間中文中學畢業後,就轉入英文中學讀了一年預科,不知為什麼,她暫時停學,閒在家裏(後過了兩年,她考入中文大學社會科學系),她為人聰明伶俐,精力過人,我常常在朋友前誇奬她,事實上,當時她也的確值得讚賞的。
她和我朝夕相處,雖然在年齡上保留了一段距離,但我們仍然是非常談得來的,她經常到電台協助我做節目,除了談月明,她是我一個非常得力的助手。
由於她膚色較黑,從小就被我的家人叫她做「阿烏」,烏者黑 也,「阿烏,阿烏」就成了她的暱稱,她也樂於接受,不以為忤。
許多事情她似乎都能預知我的心意的,所以這次她突然搶先說:「我知道了」,在我聽來一點也不足為奇的。
譚務雪(中)演出秦始皇,妹妹(左1)和我到後台探班
「你知道什麼?」我反問她。
「我知道你想辦報,不過,你要認真想清楚才好,」她頓了一頓繼續說:「我聽人家說過,想人破產,最好勸人辦報!難道你不怕嗎?」她說話常常都是這麼老練而有力的。
「我不是不知道辦報的艱難,但我覺得我應該有一份不畏難的精神,去負起這個艱巨的工作,你沒看見嗎?在香港,這個有數百萬人口的地方,竟然沒有一份給孩子們閱讀的刋物,孩子們既然沒有可看的書,他們只好去閱讀那些神怪的或黃色的連環圖書了,那些圖書不特內容不健康,給孩子們心靈上一種不良的影響,而且由於繪製粗劣,印刷技術不够水平,對孩子的目力,更有極大的損害,因此我要負起改良的工作,去充實孩子們的精神糧食。為了要達到我這個理想,我相信我可以忍受任何艱難的。」我好像一個演說家一般大發偉論,幸虧阿烏當時也許被我這份熱情所感動,要不然,她一定會打起瞌睡來的。
「你的理想很好,」她立刻反應地說:「我願意幫助你,有什麼我可以幫助你嗎?」
「有的,我做這件事,需要你幫忙的地方多著哩!」我興奮得緊握著她的手,我和她雖然份屬姊妹,但似乎從來都沒有過這樣接近的,當時我們好像被什麼東西連繫在一起。
就在她答允幫忙下,增加了我的信心,經過幾次商討,一份想像中的「兒童報」便初步形成。
這個時候,最急需集中的就是「錢財」與「人才」,印報紙是需要大量的資金週轉的,雖然我和外子多年來辛勤的工作,也略有一點兒的積蓄,但是我們知道是應付不了多少期的印刷費。其次說到「人才」,我做節目時的確也有好幾個得力助手,但她們未必都能動筆寫文章,而最難解決的就是繪畫人才,我知道兒童刋物,圖畫是佔了重要的一環,寫文章,我和阿烏都能應付得來,但繪畫却非我們能力所能為。在這段期間,我們只好分頭物色,誰知在「盲摸摸」中竟遇著了一個「藝術騙子」。



集稿和宣傳
我記得當我辦「兒童報」的計劃日趨成熟之時,我也曾向話劇組的小朋友透露過,他們聽見了都非常高興,大家一致認為能够獲得一份良好的刋物,對他們實在有很大的幫助,他們都希望這份刋物早日誕生。
這些小朋友更給我一個最大的鼓舞,就是他們都願意担當義務推銷的工作,他們提議我印一些訂閱單之類的東
西,他們可以代我分派給他們的同學。這的確
(與小朋友談起我辦報的計劃)
是一個很好的宣傳方法,因為他們來自各間不同的學校,將來藉著他們的力量,便可以把這份刋物帶到各學校去。
我懷著無比興奮的心情,密鑼緊鼓地在籌備著,同時我也把我正要物色一個繪畫的人這個意思告訴我的小朋友,他們都非常樂意替我去訪尋。有些還天真地說:「我們的圖畫老師畫的畫非常好的,我問問他願不願意幫忙你。」當然我知道這是不一定成功的,能教畫的老師,未必就能畫插圖,不過,他們這番情意,實在使我非常感動。
有一天,話劇組有一位小朋友(他已十七八歲了,其實話劇組的小朋友大都是念中學的了,真可稱得上是大朋友哩。)很鄭重地對我說:「我想起一個人,他也許能够担當起這個工作。」
我問他這個人是誰,他說:「說起來你也認識他,他經常都到電台播音,担任一些成人的節目,間中也寫寫兒童故事書和畫一些卡通畫,我認為他是最適合的人選了。」
我聽了這位小朋友的簡單介紹後,我已猜中幾分,細問下,果然就是這個人。
他個子矮矮胖胖,年紀不算太輕,他常常出入於電台中,担任一些幫閒角色,我們偶然也有碰面,但從沒有交談,甚至連打個招呼也沒有,現在既然聽見他是能畫的,便不惜「禮賢下士」,託我那位小朋友約他見面。
就在公司的茶水部,我第一次和他打起交道來,我談到我想辦一份彩色的兒童報紙,在香港發行,並希望能推銷到東南亞。這份報紙的內容,是要做到圖文並茂,同時是教育性與趣味性兼而有之的。
他當時聽到眉飛色舞,拍案叫絶,他說這正是他渴望多時的工作,他還說他早就希望獻身於兒童教育工作了,他也有過一個時期想自己辦一份兒童刋物,只是時機還未成熟罷了。現在既然我有此計劃,他極願為我效勞,薪酬方面,他是不計較的。
話雖如此,結果他還是提出月薪二百八十元之數,這數目在現下經濟情況來說,當然不算太大,但在當時已是一個相當高的薪酬了,我為「求才」心切,只好答應了他。
他對我說他不特能畫,還能寫,他答應除了每期負責全部的圖畫外,還代我寫文章。我計算過除了印刷費和他的薪金外,也再沒有什麼支出了,「社址」就設在我家裏,不用付租金,這樣慘淡經營,也許可以奠下一些基礎。
經過幾次懇談後,他還替我介紹了一間印刷所,那間印刷所規模不大,設備簡陋,但因取其印刷費較便宜,(也是根據他的報告,我當時對出版毫無經驗,事事都信任他,倚靠他,後來才知道那個價錢並不算太便宜。)所以就決定交給那間印刷廠去印。
這是一個最繁忙的工作時期了,一方面要集稿,另一面要做宣傳,在宣傳方面,可以說做得相當成功,當那些宣傳單和訂閱單送到各小學時,由於我在電台工作關係,校長們對我都稍有認識,同時也由於香港缺乏兒童讀物,大家都樂意代為介紹,所以刋物尚未面世,而訂閱單已如雪片飛來,有些校長還不憚煩地不特代收訂閱單,連訂閱費也代收了,其中有一間學校,校長特地打電話告訴我,他們訂閱人數,達到百分之五十以上,凡此種種,都叫我興奮,暗自策勵,希望做到不負眾望。

訂戶和發行
兒童報創刋號鐵定了出版日期了,我和阿烏日夕趕稿,每篇稿寫好了,都是看了又改,改了又看,雖一字之微,也是幾經斟酌,因為給人第一個印象是重要的。
訂閱單收到不少,除了各校校長幫助,極力代為推薦外,還有不少我的小朋友擔當義務宣傳員,替我向他們的同學派發宣傳品和訂閱單,也替我徵得不少的訂戶。
訂閱單愈來愈多了,我和阿烏都無暇整理,因為我們要策劃發行的工作,凡做過出版工作的人,都會知道發行是一個最繁重而傷腦筋的問題。
為了要登記訂戶和回答一些詢問的電話,我得雇用一位職員,條件當然是年青、有熱情、對工作負責,尤其是對出版事業有認識的。
也是由一位話劇組的「小朋友」介紹,我請了一位姓忻的上海小姐,她會說不純正的廣東話,但我相信並非為了語言關係,她也是沉默寡言的,她字寫得快而好,正適合我的需要。每天早上,她到我家裏辦公,主要工作是登記訂閱單。
說到她的薪金,真是少得可憐,每月只象徵式的支給她五十元作為交通費。我曾問及她為什麼幹這個沒有一個同事、沒有辦公的地方、單調而待遇菲薄的工作。她只簡單地回答說:「我覺得這個工作很有意義。」
她的確是非常負責的,每天早上九時前,她便從灣仔來到老遠的筲箕灣,站在我家門口,輕輕按一下門鈴,我必然帶笑迎接她,她便在那小小的客廳裏的餐桌上,開始她一天的工作,從早到晚,極少歇息,正所謂「長寫長有」。起初午膳是她自己帶來的,後來我再三邀她在我家午膳,她才勉强答允。
訂戶由一千增至二千,由二千增至三千,天天的增加下去,快到五千了,每個姓名,每個地址,都是從她的筆下記錄下來的。
每天當我從電台下班回來,她便會把那個訂戶的數字告訴我,我聽了高興,但我可以看出她內心也和我一樣高興。
我漸漸地已了解到她的確熱愛著這份工作,對文化事業寄望很大,她曾告訴我說:「我的弟弟妹妹整天看著那些不三不四的公仔書,想制止他們也難,我真希望出版多些正當的書刋給孩子們看了。」這是她的心聲,也許就是她投身於這個工作的目的吧?
訂戶雖不斷增加,但還沒有找到適當的發行人,有些朋友向我提及一個姓麥專做發行的,我於是立刻打電話去找他,我們約好時間和地點會面。
我是跟阿烏一同赴約的,那個姓麥的也帶了一個助手同來,我們見了面,寒暄一番後,跟著我說明來意,並詳細請教他有關於內容及售價問題。
他首先對我極力誇奬,說以我的聲名,一定會得到敎育界人士和家長們的信賴,辦起這件事,可以事半功倍,我聽了真有點飄飄然了,我覺得眼前一片光明,成功就在不遠。
說到發行問題,他提出「六折九五扣」的辦法,我一向從事教育工作,未曾做過生意,對於折扣問題,極少關心,我創辦「兒童報」,也只不過希望做點文化工作,萬萬想不到會涉及生意問題的,但是既來之則安之,我不知道「六折九五扣」是什麼一回事,也不知道是否是一般發行的通例,我便謬謬然答應下來了。
至於售價,他說每份二角,頗合一般的購買力,如果暢銷,收入也頗可觀了。這也是我從未想到的問題,我做這件事從開始到現在都未曾在那個「利」字上面動過腦筋。
說到訂戶,他一口氣便答應代派,他還說他有專人負責,用科學管理方法,非常迅速妥當的。
這次的商談,十分完滿,我還為一切進行得如此順利而深感快慰哩。






初次觸礁
出版的日期愈來愈接近了,早已準備的稿件,到了快要拿去付印時,又發覺了有若干的毛病,或是內容欠佳,或是字句不當,趕忙連夜修改,這個時候,我真是寢食俱忘,人也消瘦得多了。
最使我擔憂的,就是那個答應過「一脚踢」繪圖的那個胖小子,他始終沒交來過半張畫稿,我催他不下數十次,他總是回答說:「快哩,我天天都在家裏畫著。」
我請他先交一兩幅給我看看,但是他說:「幅幅精彩,你放心好了。」
後來,我微聞人說及有關此人的行徑,內心更覺惴惴不安。他們有些說:「這個人平日做事是『吊兒郎當』的,他不負責任,又愛砌詞推卸,認識他的人都不敢招惹他,你這次真是自取麻煩了。」
還有一個這樣告訴我:「有一次他跟朋友相約,遲了一個鐘頭,後來他匆匆赴約,臉上貼了棉花紗布,他告訴那朋友說是剛才來的時候,駕車失事受傷,以致來遲了,那朋友很同情他,還慇懃慰問,他正欣欣自喜以為計已得逞,後來給一個頑皮的好事者當堂揭去他的棉花紗布,發覺皮肉完好,沒有絲毫受傷跡象,那個好事者說剛才跟在他的後面,看見他在上升降機時才偷偷把棉花紗布貼上的。試問跟這種人合作,你怕不怕?」
我知道對我說這些話的人都是懷著一番好意,希望我能懸崖勒馬,可是我當時勢成騎虎,出版在即,許多文字稿都已交給他插圖,實難臨時易將,只好希望動之以誠,一改他以往的積習,真正朝著為兒童工作的目標邁進罷了。
我費了不少時間,經常和他接觸,有時我竟把他當作小孩子看待,請他吃東西,又說些好話讚揚他、鼓勵他,他似乎表現得很合作,答應在某日的下午,將全部的稿完成,並跟我一起到那約定的印刷廠交稿付印。
他約我在灣仔東方戲院門口等候,我和外子在約定時間早十分鐘到達,那時下著微雨,風很勁,我們站在淒風苦雨中,枯候了一小時又半,還未見他的影子,我當時真有點激憤,外子一向冷静,勸我稍安無躁。
後來,我找到他的電話號數,打電話給他,怎料他還安然在家,告訴我他正在「趕」!
我們只好雇了一輛「的士」趕到半山區他的寓所裏去,看看他「趕」的樣子。
當我們到達的時候,他的確忙亂一團,大概我在數星期前交給他的工作,他要在這一兩個鐘頭去完成似的,他看見我們,頻頻說對不起,我心裏想對不起我事小,對不起小朋友事大。我於是拿起桌上擺著他剛畫好的畫來看,心裏不禁冷了半截,這樣的畫,這樣的格調,和市面出售的「公仔書」的插圖有多大的分別呢?
我想我所以不辭艱苦,冒著大難來創辦這份「兒童報」,如果粗製濫造,這樣只不過使市面多一種連環圖之類的刋物充斥,而我徒然浪費了一番心血。
那天的稿付印不成,我則帶著一顆非常失望、沮喪而沉重的心回到家裏,我覺得我實在有冷靜地重新考慮的必要。
那天很晚,我在床上,輾轉不能入寐,便索性起來,喚醒我的妹妹,跟她仔細商量如何應付目前局勢。
她很認真地說:「出版是不能逃避的了,日期也不能更攺了,因為我們已接到這麼多的訂戶,我們要對他們負責的。現在的辦法就是讓它這樣先出一兩期,然後慢慢改善,沒有一份刋物,一出版就是十全十美的,我們又何必過份焦慮呢?」
我很佩服她的見解,於是我只好「見一步行一步」去做了。







難關重重
我幾經內心的鬥爭,終於決定硬著頭皮讓一份未符理想的刋物付印了,有些朋友批評我把要求提得太高,但這是我一貫的作風,對己對人都一樣嚴格,我是沒有辦法改變的。
本來我可以延期出版的,不過,我已接受了數千份的訂戶,有許多是由校長代收欵的,他們被學生家長追問,而我自然也被校長追問,每天接到查詢出版日期的電話,數以百計,可憐的忻忻(我暱稱忻小姐為忻忻)登記訂戶已忙得可以,還加上回答電話(她是一脚踢的),她真有應接不暇之勢了。
為了不願失信於友好,更不願失信於小朋友,「兒童報」的創刋號終於如期出版了。照常理說,我應該感到興奮,感到滿足,因為一個理想能够付諸實現,該是多麼的幸運啊!可是我並不如此,我只是充滿了恐懼、充滿了憂慮,我怕聽那些將會來臨的壞批評,所以那幾天我心情非常緊張,我相信當時的我,有點像一個初為人母而產下的却是一個不大正常的嬰兒的母親,憂喜交集。
不過,縱使我對創刋號有著許多不滿意的地方,例如繪圖粗劣,印刷不符水準等,但幸運的它,一誕生便受到人們的注意了,也許它是香港開埠以來,第一份的兒童報紙吧?
記得當時印刷數字在數天內,更改三次,每次更改,都是有增無減,一則由於訂戶激增,再則由於代理的要求。最初我和阿烏的計劃,以為每期只印兩三千便夠了,想不到單是訂戶已超過五千,代理根據這個訂戶的數字,認為報攤銷數當可在五千以上,所以他要求最低限度要印一萬,我真担心要是銷不去,豈不是要找個地方來存放舊報?
創刋號出版後,面臨的最大困難,還不是內容和印刷的好壞問題,而是訂戶的派發問題。
關於訂戶的派發,我早已委託那個姓麥的代理代派,前文已詳細說及,他親口告訴我,他店裏設有專門派報的部門,專人負責,科學管理,所以我委託了他便非常放心了。想不到創刋出版的第二天,電話響個不停,紛紛詢問為什麼報攤已有售,而訂戶却未見派到?如是一連數日,電話之聲,不絶於耳,都是詢問同一問題,有些還帶有責備口吻。我一方面要應付這些電話,另一方面又要約那個姓麥的見面和交涉。姓麥那代理,生意很好,交給他代發的刋物不下數百種,所以他相當忙,很不容易才約到他。
當和他面談過後,才知道他所謂派報部門,有專人負責,科學管理等,全屬虚言,到了這個地步,他才直認他們實在是人手不足,他當初答應我,只為了圖利,他將我們的訂戶,轉給報販代派抽佣,後來才發覺我們的訂戶既多且散,所以派起來非常棘手,他還說,照這情形看來,到第二期出版時,第一期還無法派完哩。他又告訴我許多報販已把報紙退回,不肯再派了。
我聽了焦急萬分,只好懇求他無論怎樣也代我暫時派完這一期,讓我徐圖良策,他也勉強答應了我,但我的心並沒有因此而感到輕鬆,五千多份的訂戶,實在重重地壓著我。
我自出社會做事以來,差不多全部時間都是和小朋友相處,我們都是以坦白、真誠、和善、友愛互相交往,我從不知道狡猾、奸詐、欺騙是什麼一回事,我常常感到幸運,我以自己比作一朵蓮花,雖出污泥而不染,但到現在却知道這是我的不幸,因為當我接觸到小朋友以外的世界時,便到處觸礁,例如這次辦出版,畫畫的、代理的都在對我玩弄手段,而且我相信來日大難,真不知該怎麼去應付了!











不速之客
雖然我對「兒童報」的創刋號感到十分的不滿意,再加上派發訂戶的不順利,正處於徬徨與焦慮中,但却引起外間人士極大的注意,尤其是出版界,一些不速之客,屢次出現在我的家裏,他們都是來跟我商談有關外埠的代理事。
這是千真萬確的,我辦「兒童報」的初衷,只想印二三千去讓身邊的一群小朋友閱讀罷了,我絶未曾存著發行外埠的野心,想不到那些代理却自己找上門來哩。
事實擺在眼前,使我一則以喜,一則以憂,自己用心血創辦出來的東西,能够得到別人垂青,這固然是一件可喜的事,但是印數增加,印刷費和紙張費必然相應增加,我以僅有的積蓄,薄弱的財力,能應付得了嗎?如果偶一不慎,不特會拖垮了「兒童報」,而且還會影響到我整個家庭經濟,我本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一個博學多才的丈夫,一雙聰明聽話的兒女,我值得去冒這個險嗎?不過,當我再往深一層想,便覺得我既然決心要為小朋友獻出一點的力量,那不應有多寡之別,更不應有遠近之分了。
那時候,我一方面急切地要去解決訂戶問題,另一方面連接地要和代理商洽外埠代理事。在「芸芸」眾商中,有一位女士,她有著讀書人的氣質,談吐典雅,態度大方,不像普通慣談生意的商人,她給我留下一個深刻的印像。
記得有一天的下午,忻忻正忙著在蠟紙上抄寫那些訂戶的姓名地址(我們是準備第二期就把訂戶收回自發的)。而我也在預備下期付印的稿件,忽然聽見門鈴聲響,傭人馬上去應門,回頭告訴我是來找我的,我從防盜眼看出去,一個衣裳楚楚,打扮得宜的中年婦人站在那裏,在十多二十年前,治安沒有今天的壞,自辦「兒童報」後,我家裏經常都有些陌生人到訪,我也不覺得驚疑的。因此這位女士,我們也像其他到訪者一樣,延進客廳坐下。
她自我介紹一番後,我才知道她曾經受過高等教育,原是一位中學教師,但她的丈夫却有志於出版事業,因此在港區開設了一間書店,同時也出版一些書刋,自從丈夫逝世後,她便秉承遺志,辭去教書工作,致力於出版事業,她曾辦過一份純教育的月刋,專給教師和中學生們閱讀的。據說銷數不錯,內容也相當健康,後來她道達來意說:「『兒童報』的創刋號我已詳細拜讀了,坦白說,它有著許多亟待改進的地方,不過,我看出它所走的路綫是正確的,我是辦過出版的,出版的滋味,是甜是苦,我已嘗透了,許久以來,我自己也想出版一份兒童的刋物,但沒有能力,這個理想一直延至今天還未能實現,現在眼見自己做不到的事,別人能够做到,我應該感到快慰的。我常常覺得做一件事,譬如起一座房子,並不一定要做棟樑,做一口螺絲釘也可作出一定的貢獻,你如果有需要,我願意做那口螺絲釘,也算我替兒童做了一點事,了却我的心願‧‧‧‧。」
「你的意思是‧‧‧‧」我看她轉彎抹角地說了一大堆話,不禁插咀問道。
「我想你把外埠代理權交給我,跟我自己出版的幾份刋物一起寄到外埠去,不知你能否答應罷了?」她回答說。
「兒童報」的本港代理權我已答應交給那姓麥的,但外埠代理還未決定,我當然可以考慮她,聽她談吐溫文,看她態度誠懇,我已默許她了,至於折扣,在互相讓步下,也就一談便合了。












招兵買馬
一個星期過得很快,尤其是在出版期刋的看來,它跑得更像長了一雙飛毛腿。
我們的「兒童報」是每逢星期六出版的,但在星期四已印就,我們便要交到總代理處,他利用星期四和星期五兩天代派訂戶和報攤,照理說,星期六早上,不論報攤和訂戶都應該看到我們的報紙了,但是,第一期派訂戶工作,做得異常失敗,那個姓麥代理,當時答應代派,完全是不自量力的。
第二期快出版了,還有一半的訂戶未收到第一期報,弄到電話不停地責問和催促,怨聲載道,使我寢食不安,幾天內,我消失了數磅的體重,人也憔悴起來,我差點要倒下來了。
可是,我策勵著自己,我一定要堅强,担當起這個重任,我決不能被這些難題所難倒的,世間沒有解決不了的困難,路是人行出來的,縱使有多少荊棘,只要勇往直前,目的地終會到達。
我於是又再次挺起胸膛,咬緊牙齦,準備去接受更大困難的挑戰。所以,當那姓麥的代理向我提出從第二期開始不再代派訂戶時,我心裏已有了準備,便毫不畏怯,毫不躊躇地答應收回自派了。
我明知道那是一個非常沉重的担子,五六千個訂戶,以三個人之力,怎樣分發得了。我所指的三個人,就是忻忻、阿烏和我,外子雖然處處支持我,協助我,但他白天有他的工作,他是一個工程師,在那間廣播公司裏,身負重任,我又怎忍教他放工回來還要為我勞碌?
由於忻忻的辛勤,夜以繼日的工作著,幾天工夫,已把全部訂戶的姓名地址寫在蠟紙上,只要把它印好,剪下來,貼在捲好的報紙上,便可以寄出了。不過,那時候,「兒童報」尚未具雛形,一切未備,更那裏來一架油印機呢?我不禁對著那幾十張蠟紙發愁。
我記得是星期三一個下著毛毛細雨的傍晚,第二天是星期四,報紙印好後,便要立即展開郵寄訂戶的工作了。可是那些蠟紙還未有辦法印出來,我忽然想起我的兒子就讀的那間學校,是一間頗具規模的天主教學校,離我家不遠,我認識裏面那位英文秘書,要是我去求他把油印機借給我們一用,我想他必定會答應的。於是我和阿烏冒雨趕到學校,衣服盡濕我也不在乎了,因為一心只是要把地址印出來,以解決第二期寄發訂戶的問題,但是到了那裏,我們彷彿澆了一盆冷水,原來他們那部油印機是電動的,我們用的普通蠟紙是不適合印的,我們只好喪氣而回。
回到家裏,我呆呆地望著那些蠟紙,飯也吃不下,阿烏鼓起勇氣安慰我說:「辦法總可以想出來的,我們就用手掃的方法,把它印出來,明天讓我去找些義勇軍來,幫忙發報吧。」
就在那天晚上,我們通宵達旦,用最原始的油印方法,把蠟紙一張一張地掃印出來,忻忻就在我家裏過了一夜。
第二天,我們都非常疲倦,但心裏很輕鬆,因為我們希望做的事終於做了出來,愚公可以移山,世上真沒有難事啊!
第二期的兒童報印好了,我吩咐除了報攤外,其餘都送到我的家裏來,我的家在一刻間報紙已堆積如山了。那期還是在原來的地方印刷,內容和印刷也都毫無改進,但這一切暫時已沒有工夫去想它了,因為當前的急務就是如何把這一叠叠剛印出來的報紙,分成一份份,(兩張紙一份)再要把一份份摺成一捲捲(大小要適合投進各家的信箱),然後又要貼上地址和郵票‧‧‧‧這些工夫,這五六千份報紙,都要在這「短短」的一夜之間去完成它。
唉!怎麼辦呢?我一方面等待阿烏招集來的義勇軍,另一方面,我也得在我的老友處招兵買馬,真忙煞我了。







奇蹟
那真是一個動人的晚上,不是為了那閃爍不定的星星,更不是為了那一輪皓月,即使有星星和月亮,我也沒有心情去欣
賞,更何況外邊正下著連綿的細雨?
那是星期四的晚上,第二期的報紙已經印好送到了,它簡直像四堵墻壁,把我的小客廳擁擠得使人透不過氣來了。
一看見這大堆報紙,心頭便比它還重!因為誰能在一夜之間,把它一份一份的摺起來,成為適合寄出的郵件?我想要完成這項繁重的工作,除非有奇蹟出現。
果然,奇蹟就在這一個晚上出現了。
當晚飯的時候,我還發愁得「食不下咽」,但正在這時,門鈴響了,阿烏連忙去開門,進來的是一群年青的小伙子,他們嘻嘻哈哈,個個都好像充滿活力似的。阿烏為我一一介紹,原來這些都是她的舊同學,也有同學的朋友,其中一位姓李的女孩子,杏兒的臉,膚色晢白,態度斯文,對人特別親切,使我留下一個特別深刻的印象。還有一位非常英俊的少年,幹勁十足,指揮若定,一看便知非等閒之輩。他姓錢名棟祥,難道良緣早已天定,若干年後,他竟做了我的妹夫。
介紹完畢後,他們還是呆呆地站在那裏,阿烏開玩笑似的說:「坐吧,如果不介意,就席地而坐吧!」事實上,那也的確沒有可坐的椅子了。
這時,我才知道那是阿烏招集來的生力軍,他們都已帶來毛巾和牙刷,準備在我家過夜了。
看見這一群熱情的年青人,我感動到偷偷在淌著眼淚,那是歡喜又是興奮的眼淚。
工作還未開始,我便又接到我的好朋友黃校長的電話了,她說她已派了十個學生到來幫手了,她又說那些學生,都是小六的學生,別小覷小孩子,他們的工作能力都相當强哩。
接到電話後不久,那群小學生果然來了,數一數,何祗十個,竟是十五個,原來有些臨時參加的,有些是學生的哥哥和姊姊。
報紙啦,青年們啦,孩子們啦,還有我們啦,幾乎把屋子擠爆了!我的心也彷彿被快樂和興奮填得滿滿了!
我再也不氣餒,不畏懼了,我現在真正覺得只要有正確的目標,多大艱難的事,也會得到解決的辦法的,所謂「得道者多助」,不單祗是這一次的事,也不單祗是發生在我的身上,任何人任何時候都會遭遇到的。
於是我們展開了工作,阿烏自告奮勇,負起領導工作的重責,首先她把工作人員分為幾個小組,同時把工作分為幾個部門,就是:一套紙;是把兩張紙套在一起,二摺紙;是把整份報紙摺成小捲,三加封;是把摺好的報紙用白紙封好,只露出兩頭,表明是印別品,四黏貼;就是把郵票和地址貼上,她按照他們的能力來分配工作,同時因為工作的需要,有些站著,有些蹲著,有些席地而坐,大家只有一條心,就是拼命的做,要把工作依時完成,做得興奮時便唱唱歌,倒是樂也融融,誰也不記起工作的辛苦。
俗語說:「人多好做作」,由於人手眾多,未到十時,已完成一大半了!我於是宣佈小息,這時我的傭人已為我們預備了及第粥,大家一邊吃著,一邊談笑著。許久以來,我都沒有這樣開心過了,因此吃得特別多。
吃過了粥,我覺得時間已不早了,便先打發那些學生回家,因為他們大多數家在灣仔的,幸虧那時治安還好,如果今天,我才不放心哩。
學生們去後,這一群年青人繼續工作,直至破曉時分,全部工作都已完成,而他們也已疲倦得無法支持,就枕藉於餐桌或沙發中瞌睡了。
等到天大亮時,外子駕著老爺車載了我們和報紙到郵局投寄去了。
誰會相信這樣繁重的一個工作竟會在一夜之間完成,不是奇蹟是什麼?



一線曙光
第二期報紙剛發出後,我的心中好像放下了一塊大石,但又來了另一塊大石,那就是急待改善的報紙內容和必須提高的印刷水準。
我還記得當第二期付印前,我屢次催促那位負責編輯和繪畫的「仁兄」提早把稿件送來給我過目,但他總是故態不改,一天推一天地到了付印那天,才匆匆告訴我他已直接把稿送到印刷所去了。我很担心他的文字或圖畫會出些小亂子,那就間接會影響到我的聲譽了。為了慎重起見,我和阿烏立刻趕到印刷所去。
那時印刷所已製好鋅版了,我們只好在鋅版上檢查,果然發覺他所用的詞句,間有黃色的或低級趣味的,我們都一一挑了出來,換上另一些字句,那個負責廠務的還算好人,不怕麻煩地答應為我一一更改,這一期總算勉强過得去。
我對這個人已失去信心,為報紙前途計,我和阿烏多次商量,設法去找尋一個合適的人選。有一天,阿烏忽然興奮地對我說:「我想起一個人來哩。」我問她那個人是怎麼樣的,她故作神秘地說:「我已約了他來見你了!」
那是第二期報紙發行後的第二天上午,阿烏所提及的他果然踐約而來了。
他身材修長,臉型瘦削,雙顴稍高,鼻樑上雖架著一副金絲眼鏡,但也掩蓋不住他雙目閃耀著的神采。他給我第一眼的印象就是這人是個正直好人。
我也像小孩子一樣,常常把人分為兩類:一是好人,一是壞人。我覺得分別好人和壞人不難,最難的是介乎好人與壞人之間,而更難的是那些偽裝的君子。
這次我一點沒有看錯,他的確是個十足的好人,直到今天,已許多年了,我仍舊可以說我對他的看法沒有錯誤,他的確是個非常好的人。
我對他似乎一見如故,完全信賴了他,我把我辦「兒童報」的抱負,和我遭遇到的種種困難,都一一告訴了他。他大致上已看過那兩期報紙了,最後他便毅然對我說:「這的確是一件很有意義的工作,我願意幫你的忙,我是上午班教師,所以每天下午我都可以到來工作的。對於編、寫、畫我都有一點經驗,但是有不的地方,還請你不必客氣地提出,說起來,我還是你的學生哩。」
原來戰前他讀小學五年級時,我剛好也在那間學校教過一個時期,雖然我教小二和幼稚園,但他還認得我哩。
他的言談舉止,都沒有半點浮誇,但處處都顯出他的博學多才和剛毅果斷,我不覺私心竊慰,深慶所託得人。我立刻把一切資料和參考書籍交給他,他答應明天再來,便告辭而退了。
他去後,我才記起剛才談的話太多了,但却沒有跟他談及薪水問題,不過阿烏說,這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肯不肯幹罷了。後來,阿烏才告訴我他姓司徒。
我心頭的石似乎是放下了一半了,現在只要找到一間設備較好,技術較高,而又負責可靠的印刷廠來承印,我相信,我心頭的石可以完全放下了。
這個願望很快便達到了,就在第三期付印前,我剛好來得及跟一間頗具規模的印刷廠的廠長商洽,他是由朋友介紹的,是一個腦筋非常靈活的上海人,他對過去兩期提出許多意見,並且提供許多改善的辦法,我對這個廠長很是佩服,在印刷費方面,雖然貴了一點,為了廣大的小讀者,我以為是值得的。
編輯方面,印刷方面我都已轉移給可信賴的人了,我感到很輕鬆,我於是以渴望的心情期待第三期兒童報的面世。









難忘的朋友
正當兒童報在編輯方面和印刷方面,力圖改革中而出現一線曙光的時候,在經濟方面,又來了一個大力的支持者,他是一個商人,對出版事業,頗感興趣,便以不牟利為目的,毅然投資,並為我介紹東南亞的一個得力的代理。
我們的經濟暫時不必再憂慮了,這彷彿是一支生力軍,使我們整個軍隊都壯大起來了。
我們已有足够的能力去租一個地方作為社址了,在十多年前,租地方並不像今天之難,也不像今天之貴,只消一天的工夫,我們便以百多元的月租在北角區租得某大廈二樓的一個單位,雖然只是百多方呎的一間房子,也可以擺得下幾張寫字枱和一個大櫃,我們可以有個正正式式辦公的地方了,在我們看來,這小天地簡直是我們的天堂了。
由於有外資的加入,我們才正式註冊為有限公司,一切事情,都似乎逐漸上了軌道了。
不過,在此之前我們所經歷那段雖然短促但十分艱苦的期間,有兩位義務的工作者,是非常值得我懷念的,其一是前文曾經提及的那位膚色晢白的小李,其二是一位女教師老梁。
小李和老梁都是在第二期發訂戶的晚上到我家來協助的,但自從那晚之後,我們成為非常要好的朋友,她們天天都不辭勞苦,到我家來幫忙做一些工作,小李幫助登記訂戶,老梁喜歡寫作,她的文字也寫得很好,她幫助寫一些稿。
小李給我的印象最深刻,她是那麼溫柔,那麼親切,對於我這份刋物,又是那麼的欣賞,她常常說:「希望香港能多出幾份這樣的兒童讀物,給孩子們閱讀就好了。」
當她看見我為了一些事情而煩惱的時候,她便表示非常關心,勸我多休息,說那些瑣碎的事,是她可以代我分担的便讓她代我分担,她不是徒然說說便算了,她是一個說話能够實踐的人,我記得有一天,我的傭人忽然有事要到澳門去,向我請假兩天,小李竟作毛遂自薦,担當起買菜、燒飯的工作,還接送我的小兒子上學放學。她雖盛意拳拳,却使我受之有愧,我再三推辭,但是她說:「你為了小朋友,苦心焦思,難道我不應為你効點勞嗎?」
那天,她把飯菜做好後,擺在桌上,但並沒有擺上她自已的碗筷,我力邀她和我們共食,但她却笑著打開她的手袋,拿出一小包的東西說:「這就是我的糧食了!」原來是幾塊梳打餅乾。
我覺得很奇怪,便問她的原因,她用很平淡的語氣告訴我說:「我只有四分之一的胃,所以我只能容納得這一點東西了。」
「其餘的四分三呢?」我奇怪地問。
「割掉了!」她很概括地說。
後來她才詳細地告訴我,她一向都患有胃病,經幾位醫生診斷後,決定要施手術。現在她的胃和普通人不同的,她不能享受普通人吃的東西,但她已習慣了,她是能够忍受得住的,而使她感到最不好受的,就是每個月她必須到醫生那裏接受一種營養的注入,她要躺著整整半天,讓那些液體一滴一滴地注入她的體內,她認為那是很費時失事的。
她不說,我一點也不知道她原來一直都被病魔所困擾著的,可不是,她的臉上常掛著那甜蜜的笑容,她處處表示出樂觀的態度,她對人熱情,對工作熱愛,她說:「我最喜歡小朋友,只要我的健康不阻止我,我會繼續為你效勞,直至你不再需要我。」她又說:「我覺得我們的生命是有限的,能够有機會做我喜歡做的工作,就應該盡力去做了。」
她為「兒童報」工作完全是義務的,但是她感人之處,還不祇此哩。



十張百元鈔票
小李給我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了,當我動筆寫她的時候,她的容貎,她的言談舉止,都是那麼清楚的浮現在我的眼前。
她純潔得有如白雪,但溫柔得又似春風,我得到她的幫助,使我增加了不少信心,因為每當我遇到困難而苦於解決時,她總是從旁安慰我說:「路是人行出來的,讓我們慢慢想個辦法解決吧!」
想起她,我便會勇氣百倍,以她一個只有四分之一的胃的人,不能享受別人所能享受的食物,尚且這麼勇敢,這麼充滿信心,她有病之身,也從不作呻吟,那麼誰又敢作「無病呻吟」呢?
她勤勤懇懇地為「兒童報」工作,從未取過分毫報酬,我記得有一回,我用信封入了五十元給她,作為她的舟車費,她堅決不受,她說:「她是為一個有意義的工作而工作的,要酬勞反而失去她工作的意義了。」
她能够這樣做,當然是有她的條件的,她有兩個有錢的哥哥,使她不特衣食有靠,而且每月還得到一筆醫藥費及零用錢,她不必工作也可以過活的,所以工作對於她,不是為了生活,只是為了寄託精神。所以她對我給予她這個工作的機會,感激不置。
「兒童報」自從換了編輯,攺變作風,插圖方面,也增加人手,加上印刷精美,七彩繽紛,大受兒童歡迎,銷數急劇增加,我深感那間只有百多方呎的寫字樓不足應用。剛好這時候,我有一位老友在北角新邨租賃了一層地下,由於某種原因,準備退租,我立刻跟她商量,請她轉讓給我。
我們商談之下,她答允了,我當時的喜悅,實在無以復加,因為那地方,實在太理想了,樓下有三百多方呎,還有一個閣樓,可以遠眺對岸,波光雲影,在鬧市中有此景色,實在難得。
一切都滿意了,但搬遷却需要一筆相當龐大的費用,「兒童報」出版了好幾期了,銷路雖好,可是錢未收回而印刷費已先付,銀行存欵已不多了,實在不足以應付那筆頂手、按金、租金和裝修等費用的,這些錢到那裏去籌措呢?
小李似乎已看出我當時重重的心事了,有一天,她自動約我,說晚上到我家裏來,她果如約而至,與我懇談,並問我有什麼困難可以讓她分担的,我便把搬社的事告訴她,還帶她去看看那個地方。
我們乘巴士到達那裏,只見對岸燈光點點,海風習習,她高興極了,覺得這真是一個最理想的地方,她極力催促我作出決定,我略略提到經濟情形,她說她會為我想想辦法。
第二天,她一早找到我,腋間挾著一本厚厚的書,把書打開,裏面露出一些簇新的百元面額的鈔票,她逐張拿出來叠好,數一數,剛好是十張,全是直版的,她慎重地交給我說:「你先拿這些去下定吧,不然給別人租了去,再找也找不到這樣理想的地方了。」
「你那來這麼多的錢?」我驚異地問。
「不是搶的,你放心。」她微笑,跟我開玩笑地說:「是我哥哥給我作醫藥及零用的,我有時用不完,積起來,已經好幾年了,才積到這個數目,這一點點,我知道不能給你很大的幫忙,但也可表示我的一點心意。」
「我怎麼可以用你的錢呢?」我堅決推辭,但她比我更堅決地要我接受,她還補充說:「將來報社有了錢,再還給我也不遲啊!」
我終於感她之誠而受下,有了她這個鼓勵,我便決定把屋子租下來了。










第一個聖誕節
每當聖誕節將臨的時候,我不期然總會追憶「兒童報」的第一個聖誕節,時光的消逝,往往使人無限低徊。
記得創刋後的第一個聖誕節前,我們幾位工作者曾經開過好幾次會議,商量在聖誕節發起一個讀者聯歡會,一方面可以藉此宣傳,另一方面也可以和讀者直接聯繫,彼此得以歡叙一堂。那時兒童報已出版數月了,擁有的讀者也越來越多了,我們不特收到許多來自香港的讀者的信件,還收到不少外埠讀者的來函,他們都一致認為我們的報,實在有益於兒童,有些敎師還不憚煩地替學生集合起來函購。在新加坡就有一位這樣的好教師,每期都替學生函購,後來我和那位教師竟成為親密的筆友,雖然我們始終沒有見過面,但我們書信往來直至今天不斷。所以在當時,我們的讀者可以說遍佈港九及東南亞了。
能够和讀者們歡叙,固然是一件可喜的事,不過,單以港九算,數目已不少,這樣眾多的讀者,叫我們怎樣召集起來?召集的地點,又何處去尋覓?
我們幾經商量,終於決定這次舉辦,只限於「小郵差」參加。「兒童報」有一欄「小郵差」,顧名思義,他們是報紙與讀者間的橋樑,讀者們的心意,他們會盡所知寫來,報社裏的消息,他們也會盡所能傳遞,每次參加的都須寄相片來登記編號,就有點像本刋(兒童週刋)的會客室,但當時的「小郵差」所負的任務較為重要,所以他們表現得又積極又活躍,他們經常到報社供給資料或打聽消息,除此,還義務替我們做推廣工作,我們的報能在短短數月之間,進展神速,他們實居首功。
「小郵差」這一欄是由老梁負責的,她是我一個永遠難忘的朋友,縱使現在彼此都忙,見面機會不多,但她的倩影,却不時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她為人爽直,做事能幹,除了白天要上課外,還要照顧家庭,孩子雖尚未出世,但她已懷孕五六個月了,她不辭勞苦,把剩餘下來該是她休息的時間,貢獻給「兒童報」,她憑著她和小朋友相處的經驗,使「小郵差」辦得有聲有色。當大家決定第一個聖誕聯歡會招待「小郵差」後,她便忙上加忙,著手油印通知信,發給各小郵差,目的地已定在沙田。
剛好在發信前一天的下午,來了一個小郵差,他姓周,名兆祥,經常為「小郵差」欄寫稿,和我們已成老友,那天他來的目的,是給我們送聖誕禮物來的,說真的,讀者寄來的聖誕咭每天都收到不少,但聖誕禮物却只有他這一份,何況又是一份「離奇古怪」的聖誕禮物?
那份聖誕禮物不是別的,而是一條四脚蛇,像鹽蛇(House Lizard)而略大,像鱷魚而小得多,樣子很難看,我最初有點害怕,但他却視之如至寶,還說已畜養了一年了,他還告訴我們這條四脚蛇會捕食蚊蟲,很懂人意,餵牠白飯,便已足够了。
我們看他盛意拳拳,只好收下,並告訴他我們將招待「小郵差」到沙田野餐,他聽了高興得叫起來說:「好得很,我家在沙田,是一間古老磚屋,屋前是菜園,屋後是空地,再過是小河。那正是野火的好地方。要是你們到我家時,我還可以介紹我的祖父母和父母跟你們認識哩。」
我們聽見有這樣一個好地方,也非常高興,便決定到他那裏去了。
信發出後,立刻得到熱烈的反應,「小郵差」參加人數幾達百分之九十,有些因事不能參加的也來信道歉,認為不能參加實屬憾事。
這五十多名「小郵差」,一起在火車站集合,由老梁搖旗領先,車抵沙田,姓周的「小郵差」已在等候,去到他屋後空地,果然風景幽美宜人,那天我們不特看見他的祖父母和父母,還看見他的那群天真活潑的弟妹,他們熱烈歡迎我們,還煮了一大鍋糖水欵待我們,這件事至今回味起來,還覺甜在心頭哩!
第一個週年紀念
自從那位年青的司徒就任了兒童報的總編輯後,我在編輯方面,寫稿方面,都可以放下仔肩,那年他只不過二十八歲,但少年持重,博學多才,不特在文學方面,素有修養,在繪畫方面,也略有研究,而且做事認真,態度嚴謹,在寫作上,絲毫不苟。他常常對我說:「報紙是公之於眾的東西,如果思想稍有歪邪,或文字稍有錯誤,實足以影響千萬讀者,何況是兒童?」他又說:「我常常決定我自己,不做事就罷了,要做就要徹底地去幹,好好地去幹,這樣才不致誤己害人!」
那時候,我們的共同目標,就是希望把「兒童報」辦得有聲有色,為香港兒童服務。我們常常討論到給孩子寫故事的要訣。
他認為給孩子寫故事,除了在主題和結構上,要費煞心思外,及至動筆而寫,也要對每字每句,加以斟酌,他常常說:「一字之差,謬以千里。」他從不以為給孩子寫文章,是件輕而易舉的事,相反的他以為比給成人寫更難,第一要合乎文法,第二要簡潔易明,第三要不炫耀自己。
我覺第三點是最重要的,許多作家都犯了一個通病,給兒童寫文章時,往往忘記對象的閱讀能力,而盡量搬弄詞藻,使兒童讀起來不知所以而致放棄了讀下去的興趣。
那時候,「兒童報」已能真正負起提倡兒童文學,建樹起兒童讀物的正確目標的使命了。許多教育界老前輩對我們奬勉有嘉,使我們受到很大的鼓舞。
那些熱愛兒童教育工作的青年,也有不少自願參加我們這個隊伍,我們彷彿是一支戰無不勝的軍隊,充滿著勇氣,充滿著信心。
在這一群青年當中,有一位姓楊的,他投身効勞,担當最繁重的發行工作,那時我們應付數千的訂戶,仍用郵寄方法寄遞,間有通知遺失的,即行補寄,工作雖已熟習了,但工作的麻煩不減初期,每到發報之夜,就要招集一群義勇軍,通宵達旦地工作。楊君覺得這不是辦法,通過他的介紹,我認識了利源書報社的經理,他姓黃,還有他的助手姓葉,他們的態度都非常誠懇,不像一般商人,他們答應代我發行報攤和書局,還答應代我派發訂戶。我知道他們的答允,是誠意的、是可靠的,不像那個姓麥的代理,果然我這次看人一點也不差,這個發行機構的工作,實在使人滿意。
我常常覺得,我真是最幸運的一個,樣樣事情,雖然都會經過一段艱苦時期,但終能順利通過,往往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所以,我熱愛著我的工作,我更感謝支持我工作的一群熱心的青年。
在經濟方面,雖然有了那個商人大力支持,但所謂「大力」,也非常有限,而報紙的印刷費、製版費及紙張費的支出却非常龐大,可幸一群工作者,只看著目標,沒有計較金錢,也不以菲薄的待遇為可恥,就在這種情形下,「兒童報」才得以延續了六年半。
時間在忙碌中更覺得飛也似的逝去,轉眼間「兒童報」快到它的週歲了,為了要擴大宣傳,我們決定來一次慶祝遊藝大會,經幾次開會討論後,我們才決定去接洽假娛樂戲院舉行,那時娛樂戲院是尚未拆建的。
塲所既定後,我們一方面在自己的報上大事宣傳,並刋出表格,讓讀者們申請入塲劵,另一方面,我們要著手籌備節目,要知道,我們是一份報紙,不是一間學校,要排練節目,選拔人才,實在比學校難得多;但我們覺得世上沒有難事的,難與不難,只是為與不為罷了,我抱著大無畏的精神,決心不特要搞好節目,而且我還要執筆寫一個劇本,給讀者們去演出。
我們的週年紀念日是二月廿七日,籌備時期是非常倉卒的,要是我們自己去排練節目,不特沒有足够的時間,也沒有適合的塲地,所以我們只能發信到幾間友好的學校,希望他們參加一些節目,以飽讀者眼福。
信發後不久,就有好幾間學校寫信來支持了,有些願意參加唱遊,有些願意參加舞蹈,一下子節目似乎非常豐富而齊備了。
至於我們為讀者安排演出的,只需一齣話劇,我想太複雜的是很難排練的,最好是一個簡單而主題明顯的獨幕劇。
我終於寫成了一個一幕兩塲的兒童劇,劇名:「五兄妹捉賊」。
這齣劇的內容是說及有五兄妹,生長在一個小康的家庭裏,有父母的照顧,有兄弟姊妹的互助互愛,在他們的心中,絶不知道人間有凄酸的事。
他們家的後院,有一塊空地,他們的媽媽利用那空地來養了幾隻鷄,他們每天都能够嘗到新鮮的鷄蛋,
有一天,當他們的媽媽從院子裏把母鷄生了的蛋放在籃子裏,又把籃子放在靠窗的一張桌子上,可是到了第二天,發覺少了一隻鷄蛋,這樣一連好幾天,都是每天少了一隻的,因此引起他們的懷疑,決心要捉賊,經過一番擾攘,賊是捉到了,可是那是一個非常瘦弱的窮孩子,他是為了媽媽的病,需要吃一點營養的東西,所以逼不得已才每天來偷一隻鷄蛋,把蛋拿回家裏給媽媽吃,兄妹們聽了非常感動,請求爸媽讓他們親自把整籃子的鷄蛋送給那孩子的媽媽。‧‧‧‧
劇本寫好後,我們便在那些經常和我們有來往的讀者中挑選,担當角色,並且開始給他們排練,排練的地方,是借附近一間學校進行。
這一段日子,可說是忙上加忙,除了要處理出版報紙的工作外,還要回答讀者申請入塲劵的信,同時又要在第五十二期出一特刋,增紙一張,而每天放學後,又忙著要跟那幾個小演員排戲,現在想起來,我真不明白當時竟有這麼多的精力。
到了演出的前一個晚上,我們真是緊張而忙碌,為了演出時的順利,我們特地請求院方讓我們早一個晚上到戲院工作,得到答允後,我們便在尾塲電影散塲後,到戲院後台進行各項工作,掛大字啦、佈景和佈置啦,因為我們第二天上午九時半便要開塲,同時必須於十二時前把塲地交還院方,以便十二時半的電影開塲。我們才不得不連夜去準備了。
為了慰勞這些熱心的工作者,我特地在家裏煮好一些鷄粥,親自送到戲院給他們「宵夜」。當我到了戲院的後台,親眼看見他們那種熱烈的情緒,我要求也讓我留下來協助工作,但是司徒總編輯却懇求地說:「你快回去休息吧,養足精神,才可以應付明天主持大會的工作。」
楊君也再三要求我回家休息,他說一切事情有他來應付,這是真的,楊君和司徒是慣於組織那種社團活動的,他們合作起來,真可說駕輕就熟,我覺得留下也沒有我工作的餘地了,我只好聽聽話話的回家去。
第二天,大會開始前,已有不少友好致送的花籃送到,不久,觀眾陸續來了,大部分是兒童,他們都是來自各間不同學校的,他們雖然互不相識,但都非常親切,因為他們同是兒童報讀者。
那次的演出,可說相當成功,不特台上演出精彩,而且台下秩序良好,那是我們始料不及的,一切都留給我一個深刻的印象。


















風雨中發報
我記得有一期在出報(報紙在印刷廠印好)那天,是星期四黃昏時分,剛好遇到颱風襲港,我擔心著颱風會阻礙著我們發報的工作,自從我們出版一年多以來,從未曾脫過期,總是星期四傍晚印好,星期六各報攤便有我們的報發售了。我斷不能被颱風所誤以致脫期的。
我一直坐在電話旁邊,等待著印刷廠的消息,後來,印刷廠果然打電話來了,那個廠長對我說:「報紙已印了三色,還差一色便印完了,可是風勢愈來愈大,那些工友都要求停工回家,你說怎麼辦?」
「你替我想想辦法吧!」我懇求他說:「我不願對小朋友失約的,因為我從來都沒有對他們失過約的,要是今天印不好報紙,便不能在星期六之前發出,我們的讀者也就不能在星期六讀到我們的報,那就是我對他們失約了。」
那個廠長聽了我這番話,很明白我的心情,因為當我把「兒童報」轉交這間廠印刷時,我已和這位廠長詳談過,說明我辦報的目的,合作以來,他也明白我做事認真,他常常說他很佩服我做事的魄力。其實,這不算是什麼魄力,只是一種「傻勁」罷了。
「好的,我答應你,我留下兩個住在廠附近的工友繼續印完它,我也會留下等待工作完成為止。」
我得到廠長的答應,立刻放下心頭的大石,既然報紙可以依時印成,出版當不成問題了。
大約在晚飯前,我又接到廠長的電話,他說報紙已印好了,但找不到貨車,平時替他們送慣貨的貨車,在這個風雨交加的時候,都不肯冒險去送貨,他問我怎麼辦,同時他還說,現在廠房水浸,請我趕快把報紙搬走,不然,浸濕了我的報紙,他是很難負責的。
我聽了心情更覺焦急,最初擔憂報紙印不好,現在印好了,但萬多份報紙叫我怎樣運到發行的地方去?如果不趕快把報紙運走,浸壞了又怎麼辦呢?那不是比脫期更糟嗎?
這時,外子卻挺身而出了,自我認識他以來,他都是默默地向我伸出援手的,他對我的幫助,不論直接或間接往往是我當時不發覺而事後才發覺的,有時事後也不發覺甚至永遠都不發覺的,他就是一個這樣沉默寡言,勇於為人的人。
「我駕車替你送去吧!」他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但這句話卻緊扣著我的心弦。
這麼大的風,這麼大的雨,他竟肯冒這個危險,為我送貨,不為別的,只為了我不願失信於小朋友。他真了解我,在這世界上,除了他,誰肯為我做這個工作?
「不,你不能單獨去的,要是你去,我也要陪著你去!」我非常勇敢和堅決地說。
「何必呢?」他簡單地說:「你去也幫不了什麼,你還是打電話去印刷廠和書報社,叫他們派人等著來上下貨就是了。」
我立刻和印刷廠通話,叫他派工友等著我們汽車到時,把報紙搬到車上,又通知書報社,叫他們等到我們的汽車到時把報紙搬下。書報社的職員本來因為颱風關係,準備提早收工的,但聽見我們冒著風雨送報,因此他們也自動留下,直到替我們卸下了報才走。
外子等我用電話聯絡好後,他便換好衣服,穿上雨衣,戴上雨帽,準備出門了,但我卻急忙抓起我的雨具,匆匆追上他說:「我也去!」
「幹什麼?一個人辛苦便夠了,何必多一個?」外子說著,便堅持要我留下。
我說:「這就是『甘苦與共』,何況,在艱辛的風雨途中,兩個人在一起,總比孤伶伶的一個人好啊!」
他終於微笑點頭,接受我的請求,我們就冒著狂風暴雨發報去了。





一個遠方朋友
「兒童報」發行網愈來愈廣了,我們不時收到外埠讀者的來信,有來自南洋,也有來自美洲的。
在美國,雖然沒有我們的代理,但有些香港讀者,跟隨著他們的父母或親人移民美國後,繼續訂閱我們的報,而且還常常寫信來給我們。至於南洋,最初由朋友介紹,交與一個擔任教師的代理,但由於他的發行範圍,只限於學校,同時他積欠了我們許多報費,我屢次去信追索,也無結果,那次差點兒把我們拖垮了,幸虧逢凶化吉,我們接到一份工作,是一間出版社請我們編輯一套幼稚園教科書,才把經濟情況穩定下來。
經過這次風浪,我對於辦報可說又得到一次經驗,後來我在非常審慎下,另外委託一位姓黎的代理,他在新加坡有一個很大的發行機構,在香港也有聯號,每期我們只要把報紙送到他的聯號,三期後,便可以到他的聯號收款,方法簡便,從未試過逾期不付欵的。
在姓黎的代理努力下,我們的報紙在新加坡和南洋的銷路日增,我們不特經常接到那方面讀者的來信,還常常收到他們的來稿。他們對中國文字,雖然由於學校不重視,還有一個時期禁讀中文,但有些他們的習作讀起來使人有親切感,有時介紹一些當地的風土人情,也非常有趣,所以我們儘可能選登他們的來稿。
每當我們登出他們一篇文章後,馬上便會有反應的,他們會寫來非常熱情的信,感謝我們登出他們那些不通的文章,還希望跟我們做朋友。
對於這些熱情橫溢的讀者來信,我都親筆一一回答,就這樣在文字往來中,使我結交了一位難忘的朋友,他年紀已不小了,而且已為人師表,可算是我的大朋友了。
他姓孫,是馬來亞鄉村一間小學的六年級教師,從他幾次的來信中,我漸漸知道他有著身體的缺憾,意志很消沉,他常常羨慕他的弟弟,有著健全的身體,有著過人的智慧,不像他,永遠蟄伏在那個小村鎮裡,教著那幾十個頑皮的學生。他告訴我他們都非常的不聽話,常常向他揶揄,使他最傷心的缺點,竟被他們作為取笑的資料,他曾經盡心盡意去教育他們,希望自己能做一個好教師,可是他們不特沒有接受他這份情意,還變本加厲,公開罵他,他覺得人類實在太殘忍了,即使最純真的孩子也是如此,他有時消極到差點兒喪失了做人的勇氣。
他每次來信,我不論怎樣的忙,也要立刻回答他的。有時即使他沒有信來,我也自動寫信給他。我覺得這是我一個重要的工作,如果我能使一個消極的人重新振作起來,這是多麼值得做的啊。
他似乎受到感動了,他也同意我說孩子是純潔無邪的,有時頑皮一點,也並不完全是惡意的,也許他們不知道不應該做而做了,也許他們不知道做了會傷了別人的心才做。他更同意我的見解認為教育是神聖的工作,負起這個工作,就要有著愚公移山的毅力和勇氣,使最頑劣的學生,改變過來。
後來,他的來信已不像往日那麼消極了,他常常告訴我他和學生之間的關係逐漸好轉了,而且學生們受到他的影響,對學習中文漸感興趣了,他為了要使他們的中文有更大的進步,他便不辭勞苦,用更多的時間去指導他們,還在晚間替他們改習作,他常常把學生的習作寄給我看,我也常常把其中一些較佳的選出來刊登於報上,以幫助他來鼓勵他的學生,這個辦法果然收到很好的效果。
後來,他告訴我,他對教學已發生濃厚的興趣了,他明白了多一分勞力多一分收穫的道理。不過,他仍有嚴重的自卑心,由於他有著身體的缺憾,這時,他才揭開了他所謂「缺憾」之謎,原來他小時候受到一次意外,竟瞎了一隻眼睛,樣子難看,他懇求我替他找尋一個肯捐贈一隻假眼給他的人。我雖然多方替他打聽,但始終都未能使他得償所願,直至今天,每憶此事,仍覺耿耿於懷哩。



少年報的誕生與夭折
「兒童報」在慘澹經營中度過了它的四週歲,記得四週年紀念的慶祝大會,是在大會堂音樂廳舉行的,那一次比前幾次更熱鬧,而且我們有了經驗,做起來上軌道得多,節目也更加豐富了。
我們邀請到幾間學校擔任節目,例如蘇浙小學的牧童笛,真光小學的花環舞,蘇浙幼稚園的節奏樂和聖嘉諾幼稚園的歌劇,此外還有個人表演,例如吳景麗的啞子背瘋,陳鴻影的傘舞,周萍的苗女弄杯等,都表演得非常精彩,現在她們都已成長,而且在藝壇上也各有成就,想起來,使人真有說不盡今昔之感。
我記得每年在週年紀念的慶祝會上,我們是同時舉行看圖作文比賽的頒獎;第四屆的週年紀念慶祝會,也就是同時頒發第四屆看圖作文比賽獎,主持頒獎的是一位醫生太太。
作文比賽分高級組和初級組,那一屆高級組第一名梁文輝,第二名莫棟森,第三名陳鈞潤;初級組第一名程碧琪,第二名楊真珠,第三名張孟麗,此外還各有十名的優勝獎,這是我偶翻舊日報刊,抄下來的一些資料,寫到這,我心裡不禁又在想:這些當年的小作者,現在想必各有前途,但不知是否還能記得他們曾經擁護過的「兒童報」哩。
四週年報慶後不久,我又毅然地出版一份給「大兒童」閱讀的「少年報」,難道一個包袱還嫌不夠重,再去負起另一個包袱嗎?我所以決心多出版一份專給青少年閱讀的刊物是有原因的,其一,由於四年前的讀者都已逐漸長大,「兒童報」已不能滿足他們,徇讀者的要求,我們便計劃出版這份刊物。其二,來了一個生力軍,他不特能寫能編,還熱愛這種工作,他有著機靈的頭腦,可以想出小朋友所想的東西,所以他寫出來的文章,常常是小朋友最愛讀的。
他參加「兒童報」的工作是有其前因的,當我還在播音台擔任兒童節目時,他便是我忠誠的聽眾 -- 就是曾經參加問答比賽,回答我問「男女的聲音為什麼高低不同」,而他答「因男的有喉核」,引起哄堂大笑的那位。由此可見他是富有「童心」的,得到他的效勞,使到「兒童報」的力量更為充實。
有了這兩個原因,我才有勇氣再作一次的冒險,他專負責編「兒童報」,這個「他」就是何紫。而少年報則由司徒主編。
司徒以張方能老師作為筆名,在「兒童報」時,寫過許多現實感人的生活故事,這些故事,後來其中被選出一些輯成單行本,一直流傳到今天。他也主持過幾個專欄,例如《張老師教語文》等,他的文章較為適合一些青少年閱讀,他收到不少讀者的來信及來稿,也以中學生投寄的較多。
為了這,我覺得「少年報」由他主持是最適合不過了,況且他也認為對「少年報」更感興趣。我們計劃多月,終於一九六四年二月梢出版,作為「兒童報」四週年紀念的獻禮。
「少年報」第一期的內容,有四個故事和五個專欄。四個故事有李輝英先生的民間故事〈相思樹〉,向天海的現實故事〈危樓〉,華蔓的歷史故事〈風雪烏江〉,和拙作〈慢吞吞國〉。李老師曾任中文大學高級講師,並為中文系主任,當時他以百忙之身,竟答允抽空為少年報撰稿,這份光榮,使我永遠也難忘記的。(李老師已身故多年了。)
至於那五個專欄,計有「天方夜譚」,是故事翻新,是一個說不完的故事;「花市」是少年的文苑,介紹一些名家的代表作;「知識之窗」有最新的知識介紹;「金色原野」是專為發表少年的作品而設的,此外又有「青春俱樂部」,介紹一些青少年喜愛的益智遊戲‧‧‧‧。
以這樣的陣容,我們深信它一定會受到青少年歡迎的,可是事情往往出人意外,它只出版了四期便夭折了,不過在它的短促的生命裡,總算發出過一點光芒,它受到一部分喜愛文藝的青少年的愛戴,當我們宣佈它就要停刊時,我還接到不少來信的質問和責備,要求我早日把它復刊,不過,他們又那裡會明白出版事業的種種困難,而「經濟」就是困難中之最了。



三篇少年童話
想起「少年報」,我不禁往舊書堆中去找尋,費盡許多勁,終於找到了幾本封滿了塵的「少年報」。
我輕輕把塵埃拂去,翻開來,細讀每期目錄,再瀏覽內容,覺得這樣的一份刊物,讓它夭折,確是可惜,難怪當時那些讀者來信質問,說我不應把一份優良的讀物摧毀啦。
我還記得有一封來信寫著:你也承認香港是文化的沙漠,你既然以大無畏的精神,要把這塊沙漠種出些花朵,現在我們彷彿已發現綠洲了,想不到它竟是海市蜃樓!
誰又了解到我當時的心境是怎樣呢!除了和我比肩作戰的幾位戰友,相信誰也不會了解我、同情我。「出版」這件事,艱巨險阻,不是過來人實在無法領略的。
「少年報」的確是一份宗旨正確,內容健康的青少年讀物,每個故事,每篇文章,都頗有份量,但可惜,香港似乎被那股邪風所掩蓋著,正正當當的東西,反而被排擠,被淘汰,刊物如此,電影又何嘗不然。
不過,也有不少好學青年渴望於課餘之暇,有一些可讀的東西可讀讀,還有一些喜愛寫作的學生,希望找個適當的地方來發表一下,「少年報」正合他們的需要,不過,這類的青少年,為數到底不多,同樣「少年報」的銷數也就不多了。
第一二期出版後,知道銷數不符理想,每期虧蝕數千元,而那些工作人員和寫稿的還是半義務式哩。我想:長此以往,並非良策。經過多少個失眠的晚上,去計劃、去思量、去權衡輕重,再跟那幾位「戰友」商量,他們都一致同意把它暫時停刊,待有機會時再復刊,向有穩重派之稱的司徒華,也非常同意我這樣做,但要求我勉強支持到第四期,等事情有個交待。
我很少哭,有淚也不讓它流出來的,不知是個性使然,抑或閱世已深,對甚麼事情都已看透了,但少年報停刊時,我傷心得流淚了,彷彿喪失了我的親人一般,這恐怕不是局外人所能了解的。
直到今天,我翻讀少年報,仍覺它十分可愛,這並不是「老鼠跌落天秤」,也不是存有成見,就以拙作而論,每期一篇少年童話,都是寓意較深的,第一期〈慢吞吞國〉(已印成單行本),內容描述一個名叫麗絲的女孩子,不論做什麼事,都是懶洋洋的,慢吞吞的。有一天,她因為走慢了,趕不上巴士,後來搭上一輛馬車,把她帶到慢吞吞國,在那裡,她遭遇了不少又有趣又可惱的事,終使她覺悟到做事慢實在不行的,故事的對話頗有點風趣,值得一讀。
第二期〈燕子塚〉,雖是創作,但我再讀之下,覺得我寫這故事時,頗受王爾德的《快樂王子》的影響,也是敘述燕子為了救人,沒有跟大隊南飛,終於凍死。所不同的,在我的故事中,沒有那個仁慈的王子的出現,只有一對恩愛勇敢的雌燕和雄燕。牠們不是去為王子把身上的財寶啣去救濟窮人,而是牠們為了挽救一村人的性命,經過三重難關,去把辟疫草採回來,醫治人們,終於人們疾病既除,性命得保,但是,雌燕和雄燕卻雙雙凍死了。
第三期的〈一毛錢的自傳〉,題目雖有點俗套,但內容卻頗新鮮:由那一毛錢自己敘述出它怎樣從造幣廠出來以後那一連串的遭遇。它說出它曾經落在不同人的手裡,他們對它不同的看法:有些非常看不起它,它被丟在路邊也無人把它拾起;但有一個女孩子卻為了它,不惜去捱主人的毒打,原因就是這個可憐的女孩子,她從買菜錢裡偷偷省下一毛錢,去給她捱饑抵餓的弟弟買一個麵包充饑,但給她主人知道了,便遭毒打一頓,一毛錢對她是寄予無限的同情。
我重讀起來,也覺得值得為你們介紹,希望你們有機會時不妨一讀。






兒童報的改版及其他
「少年報」停刊了,大家都覺得黯然,「兒童報」雖仍勉強支持,但已非常吃力,主要原因,還是外銷不濟,加以香港只是彈丸一島,人口雖多,但有看書習慣的人卻少,小孩子受風氣的感染,也沒有多大閱讀興趣,所以「兒童報」一直都在入不敷出的情況下延續著。
有些朋友勸告我說:「為了適應潮流,爭取銷路,你對一般的兒童讀者,必須投其所好,譬如加插一些神怪的,或打鬥的連環圖,相信情形會有好轉的。」
我知道這是他們的一番善意,但他們不了解我,我辛辛苦苦出版這份刊物,主要目的是希望帶給孩子們一些好的東西,好的影響,如果要我改變初衷,只著眼於生意,不顧後果,這非我所願為,也非一群效力於我的熱心工作者所屑為的。
我們於是堅決地秉著原定的宗旨幹下去,所幸當時我們替泰昌書局所編的一套幼稚園課本,頗受幼稚園的校長和老師們歡迎,銷路很佳,所得版稅費,還足以應付「兒童報」一切開銷。
還有一點,我必須在這裡補述的,就是「兒童報」最初是以八開度的報紙型式出現的,但自二百零一期起,便變為十六開度的雜誌型式,並且由週刊改為雙週刊了,這個改變,不用說,是為了節省支出,同時也為了讓讀者易於保存。形式是變了,但原則是不變的。
我們試算算,二百期的週刊,每年以五十二週計,已足足經歷了四週年,這四週年雖歷盡辛酸,但也積累了不少寶貴經驗,以一個對出版工作一無所知的我,已有所知了,譬如計算成本,宣傳和發行種種工作,我都能夠親力親為,對銷路估計方面,也有了一定準繩,不像初期的盲目亂撞了。
「兒童報」自改版後,銷路似乎略增了,這大概因為雜誌形式較受歡迎,家長覺得以五毫子買一本「兒童報」較以兩毫子買一份的「兒童報」化算些,最低限度可以在看完後保存起來,以後還可拿來再看,甚至可以留給孩子的弟妹長大了才看。在我們來說,也覺得雜誌形式較為有利,每期即使銷不完而退的,我們也可以設法保留,當作過時的報刊出售,較舊報紙值錢得多。
在這一段期間,我們更覺忙碌了,一方面為了補償「兒童報」在經濟上的消耗,另一方面為了刺激兒童多接觸到一些好書,我們便展開一連串的出版計劃。首先,我們把第一期至第二百期的舊「兒童報」釘裝成合訂本,每十期釘成一冊,這樣就是二十大本了。這些合訂本主要是銷到學校或社團舉辦的圖書館去,市政局圖書館也曾向我們買了百多套,分發到各圖書館去,至於家庭購買的為數卻不多哩。
其次,我們把「兒童報」四年來刊登過的故事,重加整理,分類而輯成單行本,先後出版了共計二十五本,例如:民間故事有魔龍、翡翠鳥、魔手套、新月與星星、三色馬、白髮女、九頭鳥;童話有小飛仙、金玉鳳凰、古塔恩仇、頭髮樹、仙笛、五百頂羽帽、野天鵝、神秘仙境、一千隻警衛貓、巨人王子、銀河上的晚會;寓言有七隻獅子;生活故事有父親的秘密、小虎奇遇、妹妹;驚險故事有血剪驚魂、愛爾蘭一少年;歷史故事有一箭恩仇等。這些單行本在當時的確起一定作用,最低限度對我們經濟上是有很大幫助的,因為用活版印刷,印數不須太多,二三千本便可,第一版後,可以製成紙型,以後再版便不必再付排工(排字費),成本更低,那些單行本每本售價五角,雖然在幾重折扣後,我們只可每本得到二角七分五,但也有多少利錢可賺的,我們把賺得的利錢繼續投資在「兒童報」上,我們這一群工作者都曾立下決心,如非到最後關頭,決不把「兒童報」停刊。







希望在將來
「兒童報」艱難地維持了六個年頭,在第六週年的慶祝會中,我已有多少意識到我是無法把它持續到第七年了。
六週年報慶,我們仍在努力掙扎中去求其完美,因此我們還是來一次招待讀者的盛會,那是假大會堂劇場舉行的,為了節省人力與財力起見,我們只放電影,片名「大冬瓜」,是一齣由民間故事改編的。
「兒童報」是創刊於春暖花開的三月時光,停刊卻於葉落蕭條的涼秋九月,這個決定,是我們經過詳細考慮和作好一切部署後才作出的。
不特我,凡是參予過工作的人,都覺得黯然。老實說,那時候,我真的有點頹唐,我感到我自己能力實在太薄弱了,我對不起愛護著這份刊物的讀者,我更對不起一群熱心的工作者。唯一值得我安慰的,就是這六年半來,我們接觸過無數的小朋友,也接受了他們那份真摯的友誼,在他們當中,是起了一定的作用的。
記得在最後一期裡,我聯同全體的工作者,寫了一篇向讀者告別的文章,現節錄如下:
「我們要向各位告別了。『兒童報』出版至第二七二期,便宣告暫時停刊了。
「自從一九六零年三月廿七日創刊第一期,到今天剛剛是六年半了,應該請童話裡的哪一位仙子來替我們把六年半來種種美好的回憶,化作一幅幅瑰麗的圖畫,那時候一定可以開個盛大的畫展:看呀,那邊是一組色彩濃豔的圖畫,飽含著讀者與讀者間、讀者與編者間友誼的濃情,再看這邊廂,精雅的、工筆的、豪邁的‧‧‧全部鉤畫著讀者們對兒童報的愛戴‧‧‧。美好的回憶我們全銘記在心中;你們長大後,也請別忘了童年或少年時候,有過這麼一位真摯的友伴 -- 『兒童報』。
六年半來,我們不敢說對兒童教育工作有過什麼重大的貢獻。可是,把二百七十多期兒童報,一本、一本地疊起來,也有一個十來歲孩子那麼高。這高高的一疊書,是怎樣疊起來的呢?這是我們一群作者、編者抱著美好的願望,日日夜夜,一字一格地,去嘗試扣開孩子的心扉,做一丁點建設兒童心靈的工作的成果‧‧‧。」
告別的文章刋出後,便接到千多封讀者來函,對「兒童報」都表示依依不捨,希望我們能儘早復刊。「復刊」我知道機會很微了,除非有個大力者肯無條件地出面支持,不過我有了這六年半的經驗,已非初生之犢,對於出版刊物,再沒有當年的勇氣,非有充分把握,我實不敢再嘗試了!
六年半的時間實在不短,在這六年半中,我嘗盡辛酸,也享受了別人所未享受過的歡樂,雖然說是失敗,但也可說是成功,最低限度,我們已在兒童教育的工作上,貢獻了一點兒的力量,到今天,我相信在一些讀者的腦海中,還能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而我也畢生難忘!


「兒童報」停刊後,社址改設「兒童圖書公司」,繼續售賣「兒童報」出版的叢書,並與「兒童報」的廣大讀者保持聯絡,延續未來的希望!






       編 後 感 

這本小冊子,終於在「眾志成城」之下得以完成,而我多年夢想也得到一個了結,更難得的就是承蒙文學家兼專欄作家阿濃錯愛,竟肯撥冗為本冊子作最後校正,並為之序,厚意隆情,將銘記於中,藉此聊表謝意。
概覽本冊子的內容,彷如走進一間古董店,所看見的都是一些與現代脫了節的東西,譬如木偶戲,現代的孩子相信已不再感興趣了,取而代之有電腦的動畫,但那時候,電視機還未面世(一九五七年,香港有線電視的誕生,是由外子楊遠鏞參與建設的,但仍是黑白畫面的初步階段);又譬如印刷術,那時候四色印刷已是很了不起的了,但是四個色要一次又一次的套上,現在不論四色或多少色都是一次過印出來,沒有出現套色不正變成「花面貓」之毛病;又譬如「學校廣播」在現在看來也不太合時宜了,而今我已離開了教育工作多年,不知道現行的教育制度如何,不過聽說是採取開放政策,各教師自有一套教學方針,連課本也將被取締,對於局限於一定的課程,一律的方法,會不受歡迎的;說到禮貌問題,現在又有另一套方式,當時在英國,大家見面時,第一句會互相問好「How do you do ?」而現在是「Hi」的一聲取而代之,潮流不同了,許多東西都變了,所以當你們讀到這本冊子裏每篇文章時,就當作欣賞著一些引人懷舊的古董吧!
不過,在我個人看來,那些都是彌足珍貴的史實,它喚起我許多回憶,其中有我的歡笑、有我的血汗、有我的熱淚;而更足以懷念的,有我親愛的小朋友、有我異國的友情、有我共同奮鬥的戰友、更有我情深義重的愛侶,這些都是我今生今世難以忘懷的。
所以,這本小冊子是我的心聲、是我的夢想、是我美麗的回憶、也是我最珍貴的記錄。

      公元二千零四年溫哥華之鬱金香季節
              劉惠瓊










P. 224

[T1]

No comments: